中國社會革命及我們目前的任務|惲代英

中國社會革命及我們目前的任務

　　——致存統（一九二三年六月十五日）

　　存統[1]同志：

　　你作《本團的問題》，觸動我許多要說的話。你說共產黨主要的精神，是時刻發現自己的錯誤，大膽率直的承認，敏捷勇敢的更改，此數語我極贊同。我至今常疑吾黨還有一些重大錯誤，我雖不因此而不與大家一同努力（因我相信相當的犧牲己見，服從團體是必要的），然而我眼見大家在此中虛耗無量精力，效果終屬有限，終覺得可惜的事。或者我所見不免於謬誤麼？那便望你不客氣的為我解釋了。

　　（一）你說青年團要求工人入團，只要他有階級覺悟，比經濟上沒有地位的學生好。學生與其他智識界人，除極少數永遠保持革命精神者以外，其餘確不可恃。工人如在產業進步的地方，或有一部分確能有階級覺悟。故我以為你此種見地，應用於滬漢等處甚有價值。但若推之全國則殊未合。例如四川今日雖亦有工人，然求所謂「近代意義的無產階級」，求所謂「產業勞動者」，可謂少極少極。——我相信工人的階級覺悟，不僅由於受壓迫，不僅由於感壓迫之痛苦，乃在由於其自覺有抵抗、革命的力量。以國中如四川等地經濟情形，不過在小生產時期（即自流井工人數萬，仍系分別服役於小工廠），工人分散而不易團結，不感共同的經濟利害，自非異人必難有階級覺悟，必彼仍充滿了小資產階級的心理與感情。若以彼等為遂可恃，亦未必可信也。

　　（二）以中國經濟之落後，工人之無團結，或團結而無力量，欲求社會革命之完成誠不易言。吾人取加入民主主義聯合戰線政策殊有意義。但我視此舉只認為我們借此改造民黨[2]，借此聯合一般真誠熱心于民主的人向惡勢力奮鬥，因以握取政權，為無產階級專政樹立確實根基如俄國前例。中國今日除孫中山及民党中少數堅貞君子以外，其餘多系借名招搖，何曾真肯為民主主義作戰？即如四川民黨中且有派別，互相水火。所草省憲，全為御用性質，以視湘憲且有天淵之別。若此亦認為民主派，而加入之又不能設法改造，徒為彼等所笑而已。何益於主義之進行耶？

　　（三）我本上之所見，以參加民党須完全注意於為無產階級勢力樹根基。然此非謂吾等今日能領率若干無產者軍隊，以助成民主革命。我相信此次民主革命仍必假軍隊與群眾之力以成功。惟成功之後須力求能用近於蘇維埃之選舉法，而一方面又盡力求大生產化。如此然後無產者的勢力有了確實堅固的基礎。我說民主革命要假軍隊與群眾之力，朋友不有笑我仍不出資產階級思想範圍的。然在無產者無力時，革命未有非由軍隊贊助，使群眾勃發之感情得以增長而能成功者。法國、我國、俄國、德國均可為證。俄國勞農會雖系革命時之產物，然決非全恃勞農會而成功革命。勞動組合分子的加多數倍，更系勞農政府成立以後的事。由此可知我們今日在可能範圍內助工人組織運動雖為必要，然若真以為非領率若干無產者軍隊不能革命，則未必然。

　　（四）我所謂為無產階級勢力植根基，即（一）為促進以產業組合為基本的選舉制，廢止今日以區域、人口、財產、資格為比例的選舉制。與組合以公權，且使有創議、複決等權，則易使組合發達而加增其團結（無正式之產業組合，則一切無產者之自由而有力的組織，如各幫各行仍可代用，總比眼前政客議員好萬倍）。（二）為由國家發達交通與各種大工業。國家握大工業之權，自能吸收小工業而完成共產，用交通及其他如電化之類，則可聯絡各種獨立事業，使成為互相倚賴，而同時使工人集中，且加增其經濟地位上的重要。如此然後無產階級團結有力，可以反抗一切反動勢力。我們能向這一點做工比勉強在此經濟落伍的社會中，搜找覺悟工人，經濟而有力多了。

　　由上所說，我以為今日：

　　（一）在產業進步地方，促進工人覺悟自為重要，然尤要莫過於促成政治，注意軍人與群眾的革命。

　　（二）在產業不進步地方，搜找一二出類拔萃的革命青年學生與工人。並作普泛鼓吹，固有其價值，但更不可視自此以外，即無他事。

　　（三）參加民黨，總須能有力改進民黨，真為民主勢力作戰。而且事成以後，必須確能改選舉制，發達國營大生產事業。

　　以上所有意見，我平日不常對入S．Y．[3]日淺的人談，因亦不敢自以為是，常欲得以質之諸兄。對於中央命令，自應絕對服從，但我亦覺如前所舉中央命令，恒有不顧全國經濟狀況大不相同的情形，於是每有要求是實際無法遵守的，結果大家置之不理，仍無可如何。此誠不成辦法也。我亦知諸兄要說這是智識階級無紀律習慣，然諸兄不知有時自己出令告嫌大意。任說一事，欲率土均能遵行，結果不遵則違令，遵則明知無益，且或事不可能也。兄此文中曾言馬克思主義最要是處處根據事實，不憑空想。今試思S．Y．內部命令屢不能十分生效，即有肇慶、佛山兩處工人組織，然一則無形消滅，一則不甚生關係，于此可知已往之S．Y．運動方策，實有再加考慮之必要。兄以為此語為不然耶？

　　我以為：

　　（1）中央命令務須審慮各地經濟狀況，非必要且可能時，不宜說過於剛性的話——但令必能行。

　　（2）無論何處，除工人外，必須注重軍隊，群眾。

　　（3）產業不發達地方，最要求能發達產業。不必把此等小生產制下的工人（或農人）看得太重要，徒作勞而無功的事。

　　（4）須確立改良選舉，發達產業的大方針，為參加民主革命的目標。

　　我相信我年來囿居偏僻，必有見錯之處。請你不吝指正，我決不意氣用事。即終久意見不同，我仍願受中央督促，如今日以前。

　　代英

　　六月十五日

　　載《先驅》第23期

　　注釋

　　[1]存統即施存統（1899—1970），又用名施複亮、伏量，浙江省金華葉村人。參加了五四運動。1920年參加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曾擔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書記，化名方國昌。新中國成立後，曾任勞動部第一副部長，全國人大常委、全國政協常委。1970年11月29日在京病逝。

　　[2]民黨：指中國國民黨。是孫中山于1912年創立的政黨，1912年改組為中國國民黨。1923年11月，在中國共產黨影響下，發表了國民黨改組宣言。1924年1月，舉行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接受了中共提出反帝反封建的政治主張，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實現了第一次國共合作，1927年以後，蔣介石、汪精衛發動反革命政變，從此中國國民黨成為代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買辦資產階級利益的反動政黨。

　　[3]S．Y．即社會主義青年團的英文縮寫。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