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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群書社


  (一九二〇年十月)

  (一)

  利群書社是一個營業的機關,是一個文化運動的場所,是一個修養會社的結晶體,是一個社會服務的共同生活的雛形。

  何以發生這樣個利群書社?

  第一個原因:便是有許多修養小會社。這種小會社第一個成立的是互助社。互助社的開始,只有四個會員,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為宗旨。他們因為助人的原故,決定除了歡迎新會員以外,不拘名義、不拘辦法的幫助人家成立別種會社。當互助社第二組成立時,取名定章,本沒有什麼成見。不過後來不期大家同意,決定完全采第一組一樣名義、辦法。這樣的推行到互助社的第五組。後來進行便似乎有些停滯了。這時候仁靜、濟川、興煥便仍本不拘名義、不拘辦法的精神,與別的朋友組織了一個輔仁社。毓蘭與別的——他黃州同鄉——朋友組織了一個黃社。代英與別的朋友組織了一個仁社。大概目的都是一樣,不過有說是成己成人,有說是促進三育罷了。這樣的過了半年多,治平等看見了互助社開會的情形,便覺得很有益處,因另組織一個會。這樣又成立了一個為我社,後來改名日新社。從前組織的仁社漸漸呈消滅情形。毓蘭、煥星等為圖各校間的聯絡,又發起了個健學會。現在利群書社的人,有的是互助社的社員,有的是日新社的社員,有的是輔仁社的社員,有的是健學會的會員。這是書社成立的時候,就彼此瞭解些的朋友,先試驗共同生活的意思。所以說書社是各個小會社結晶體。

  第二個原因:便是因為如上所說的各種會社,開始都系以助人為號召,或者這種勤勞、犧牲的修養,使大家易於接受新文化。從《每週評論》、《星期評論》出世後,業裕、以新、毓蘭、濟川便發起了《新聲》半月刊,從事新思潮的研究。這個刊物,內容實在淺薄得很,但卻是武昌第一個新文化出版物,或者亦是全國響應北大新思潮的先驅者。新聲社的社員為了這個刊物,捱了許多的罵。但是便這樣的越發助成他們成了新文化的研究者,亦助成所有互助社乃至別的會社的社員都有些趨向于新文化旗幟下面。一直到了現在,利群書社的分子仍勉力本著他們勤勞犧牲的精神,做他們文化運動事業。

  第三個原因:是因為代英是個向來最愛看雜誌、亦愛投稿事業的人,所以與雜誌界有些來往。《新潮》出版的時候,托他代售,後來《新青年》亦托他代售。這個時候,代英正在中華大學任有職務。他因見青年有知道世界最近政潮、思潮大概的必要,屢提倡學生多看雜誌。積了一年的力量,又值「五四」以後新文化的花遍地茁發,又值紹文從北京回,在中華大學設書報販賣部,於是看雜誌的風氣才漸開了。這個時候,遵芳、光耀亦在校另設書報代售部,把代英所代售的劃入該部,又另外郵索了許多書報,營業情形還好。到九年一月,代英辭了中華大學職務,預備到北京去。因為保存代售新書報的場所,且擴張他的銷路,所以決定在學校外面建設一個商店。這便是我們組織書社的步驟。

  第四個原因:便是因為互助社的社員,在民國七年上季,社務進行極圓滿,社員彼此很相互瞭解,無形之中似覺成了一個特殊的關係。新聲社成立以後,他們漸有共同生活的感想。到周作人先生等鼓吹新村的時候,在《新聲》上毓蘭便有一篇文,名字叫做《新生活計劃》。這才把共同生活形之筆墨。接著代英又就他這文加以商榷。那時的意思,所謂新生活,便只主張從比較瞭解的人、由輕而易舉的辦法辦起。不過那時候是想在鄉間適當地方組織個自給共產的新生活,沒有想在城市中怎樣做。接著北京工讀互助團發起了,王光祈便寫信給家菊、代英,盼望武昌有個同樣的事業。在這信未到之前,家菊、代英、光耀便對於這件事有一度商議。起始的時候,想組織一個書店,供給六個工讀同志的火食。那時家菊、代英已有辭學校職務的心思,亦想自己加入。這樣個成議,延捱了許久,沒有實現。原來那個新生活的精神,又攙了許多進來,結果在九年一月,遂發了《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那一篇宣言。因為事實上的便利,亦決定不用北京工讀互助團辦法,只注意練習職業生活,練習共同生活。非必不得已的同志,書社不為代任火食。這樣,便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利群書社。

  一件事的發生,原因每每極為複雜,詳細的、有條理的敘述出來,令自己亦感覺得很有興味。歸總一句話,利群書社或者是我們各方面努力所得的總數麼?

  (二)

  倘若要敘述利群書社最初開辦的歷史,或者更是極有趣的一件事。

  在開辦的時候,實在是只是很少的錢。代英從前就職的薪俸,一由貼補家用,一由隨事揮霍,向來沒有剩餘。到與家菊籌劃建設書店時,原擬開辦費二百元,由發起人分任捐籌。代英此時預定把下月薪金六十串文,全數捐作此用。代英有個伯父,是一個舊式的好人,他很贊成子弟做生利事業。這件事被他知道了,他便力與贊成,答應便是一兩百元,他亦可以捐助。這一說自然眼見事在必成了。

  因為這個事業,預備在假期中進行,所以定議後許久,沒有進行。後來代英下月薪金,又逐漸為必要的事而扯用了。這時候他只恃著他伯父那一句話,除此以外沒有把握。

  及到要興辦這事的時候,他向他伯父要捐助。他開了個五十元的口,隔了一夜,他伯父卻只籌了二十圓給他。這卻令他大失所望。但他亦想還聊勝於無,還想勉強努力的試幹得看。在書社服務的基本社員,亦決議至少在開辦的兩個月中,不把火食費用累書社。所以他究竟還不肯放手。

  後來他辭職到北京讀書計劃決定了。書社的房屋亦因為沒有內老闆,至於遍覓不得合當的地方。以新、光耀等又怕書社真個辦成,營業的麻煩太耽擱了讀書的時候。這幾種原因,遂令他們決定把這件事停擱不辦。

  但這個時候,煥星、書渠極熱心這個書社的實現,光國、治新、光耀、昌緒都很傾向為這種書社效力,以新亦不願固執己見。等到代英職務已經辭脫了,因煥星等的大活動,在煥星臨回湘的前一天,他仍將房屋商好,把一押一租的房金付了。這樣便書社的事在所必辦了。

  這時有幾個錢在手裡呢?最初只書報代售部轉來錢三十五串文,及代英伯父所捐有二十圓,這便是所有的資本。從這樣的資本中,第一二天便付了房租二十六串,桌椅及廚房用具共約三十三串,這便剩餘無幾了。搬進書社的日子,正是陰曆年底。本來明知沒有什麼生意可做,但因怕新年租不好合式房子,只好拼著多擔任一點房租,只作為是大家住棧房一樣。大家既然搬進來了,亦想著不管有沒有生意,橫豎開了門做一筆生意總可以貼補一點,於是清理了兩天房屋,在一天大雪的日子,把店門便打開了。

  我們為節省費用,亦自己練習勤勞。什麼書報書架什物,都自己搬移。穿個長衫,背著一人長的書架子,或抬著桌子,提著幾十斤的書包,這都是大家破天荒的勞動生活。我們開始只說以新、光耀兩個人住書社內面,自起火食;代英等每日來服務、讀書。第一天以新等自己燒火,半天不燃,食物半天不熟,一鬧一天,別的事都幾於不能做。這樣,看得勢頭不對,又約了書渠、光國、光楚進來。遂約定以新、光耀、光國、書渠、代英輪流燒火做飯及市面服務。大家都是外行,自然每次做飯耗時很多,然仍每弄得夾生或焦黑。好在爐火油鹽任意的用,每次飯如看勢不好,便加水與油鹽,索性一煮。大家吃這種半幹半稀的飯,倒亦格外快活,每頓飯吃到沒有餘粒為止。菜止[只]規定有兩種蔬菜,只是豬油用得多,味亦很可口。這個時候一天固然做功課很少,但大家住得非常快活。他們說:這是老太爺養成所。

  還有味的,便是開始沒有許多鋪板。他們決定樓上便就地開鋪,樓板上糊報紙一層,被褥便放在上面。四個人睡的地方都連接在一處。在那寒冷風雪的時候,大家仍然覺得很好。陰曆新年的時候,他們唱歌談話極為暢快。

  至於生意呢?第一天賣了八十文,第二天賣了四十文,第三天賣了二十文,第四天賣了五百余文,第五天賣了二串余文。從這以後,大抵每天可以有幾串文的生意。開始的時候,我們沒有招牌,便由書渠寫了個紙條子貼在門上,日久又破了。人家只聽說有個利群書社賣這些古怪的書報,許多人找了幾多次才找著。我們那時書架亦很矮,書亦很少,房子又破爛不堪。現在回頭想起來這把戲,自己亦好笑。但現在因陋就簡的地方仍然不少。因為我們總信量力做事比虛張聲勢的好些。

  後來寒假開學了,到書社中服務的人漸次多了,生意亦漸好了,房子亦經房東油漆過了,書架亦加上兩層了,但是招牌仍是許多時候才做好。房子又小了,一個樓上由住四個人加到住八個人。天氣熱了,人既多而物件放置又很淩亂,每天在上面的人,完全被瞌睡蟲籠罩住了,而且怕害病。那時他們大找其房子。找了幾處,仍然因為沒有內老闆,許多房東不放心租借他們。後來書社後面的房子裡,出了新婚夫婦懸樑吞毒的事,於是這個出鬼的房子沒有別人租,他們經人家介紹,每月給十五串租過來了。這便是利群書社的一部進化小史。

  (三)

  現在利群書社已經成立了半年多了。我們那樣小的資本,亦那樣尋常的生意狀況,靠什麼能維持這久,這值得注意研究。

  我們自問在開始的時候,確實有些是冒險試驗。賣新文化書報的處所,這以前武昌幾於沒有兩處;而他們賣這類書報,又只是附帶營業的性質;武昌人購買這類書報的,據我們知道為數不多。這樣便生意能否自己維持,是毫無把握的事。所以我們量力開辦時,一切從簡。預計由書社只任一個人的火食,再加房租雜用,假令試辦兩個月,一個錢不賣,亦只虧折得五六十串文。我們在初辦一件事時,固然不能計出萬全,但假令失敗了,我們是否有力量擔負這個損失,這不得不預先計劃。

  我們所有的書報,都是由代英經售、新聲社經售、書報代售部經售的轉入。此外又函索了些新書。這些書報,都講明瞭賣後交價,亦不預繳證金,只是靠人的信用作擔保。自然這樣便有些書報函索不來。為營業體面起見,自是不妥,但我們的意思,為前途的安全,寧費力想別種方法進行。若必然不能成功,便暫缺這項貨物不辦。

  我們開辦的時候,已完全把書社擔任每人火食的意思打消。每個人仍照他應出的火食費籌繳,只實在無力籌繳的,由書社代出。起始書社只出一個人的火食,後因開學了,許多社員白天都要上課,所以另雇了一個童子,每天煮一頓飯,帶著送報。這些時候書社的生意逐漸好了,然每月開支總只在三四十串左右,此外稍置了一點什物,結果核算亦不能賺什麼錢。所以假使我們真要顧每個人的火食,一個月中平添了二三十串以上的開支,早已虧折得站不住了。

  我們自己規定的章程,每月底必向發行所清帳,只須售價滿一元以上的,通常必不與壓積。這樣便可免致負債累而可以加增信用。

  我們原定的採辦書報標準,總以有價值而武昌沒有幾多代售處的為主。因為我們最注意的,不在營業,在於介紹文化。然而後來因營業便利、經濟限制,有許多應辦的沒有辦來,亦間有不應賣的代賣了些。這是我們歉然的事。

  我們的營業有許多不像商家的地方:銀洋不照市價出入,許多時候都照一串六百文換一元計算。規定凡購價二元以上的九折,但不滿二圓的無折扣。二圓以上乃至十圓、百圓,亦無特別通融。有熟識熱心同志,為圖書館或其他公益場所辦書,有的竟照收入原價加郵費售與他。總之我們不能一心一意只注意在營業,但我們亦不能不有些時候要計較利益,那是自然的事。

  我們賣的多系雜誌、新書,不賣教科書、儀器。雖然生意總算出乎意料以外的好,但究竟只做得一方面的生意。所以僅僅只能維持現狀,沒有餘力發展,而且以假期生意冷淡,結算下來,怕還不能說入可敷出。不過我們現在靠社員投稿或他項收入,逐漸填充,所幸懸帳未清的地方還少。我們的決心:無論如何,我們寧自己吃虧,不誤人帳項;甯另籌款項維持這種事業,決不讓這種事業發生危險。因為在營業方面,究竟武昌因有這個書社,多推銷了許多書報,而且多成立了許多同類的書報社。再共同生活,我們更覺得有維持他存在的必要。

  在營業方面與共同生活方面,社員以這半年的經驗,顯然覺得有許多益處。我們平素雖能說注意修養,但究竟處事待人有許多言語態度不修飾的地方,而處群修養更有許多不切實不周備之處。有的時候招呼生意,似乎吵架;有的時候記錄賬簿,錯誤不堪;內部的生活,因為關係太密切了,而又有些地方不善相處,有時竟顯出來舊家庭同居一樣壞毛病。這樣些缺點,經了彼此切磋,彼此警惕,已改進了許多,但是一直到現在,仍然看見處處顯出不圓滿的地方。我們明知道書社外面的人,若不覺得我們太與外面隔絕,便要覺得我們個人或團體有許多地方可訾議,我們自己亦斷不承認現在我們配得上做個什麼理想團體,不過我們信結團體過生活便是學習過團體生活的最好方法。我們已經學了許多功課,現在還正在上課呢。

  (四)

  我們就半年的經驗,所以現在關於營業及內部生活改革了許多。這一次開學以來,第一件事便是規定一種約法。現在將實際履行的約法錄在下面:

  一、凡在社內居住的,必須尊重公共安寧及幸福。

  二、凡在社內居住的,必須按(規)定時間作課及服務。

  三、社內作課時間:規定為上午八時至十二時,下午一時至五時,晚七時至九時;在此時間內,無論何人不得發生喧擾,亂人注意。

  四、作課須出聲的於十八號樓上作之。

  五、店中服務均於十八號樓下作之。

  六、會客必須引入會客室內。

  七、市面:上午八時至晚九時為開市時間。

  八、每日夜九時至十時開會。

  九、除書社擔任火食等費的人外,每人月須宿費七百文,膳費用後照算。

  十、社員欠款、餘款,每月由管火食與管書社帳的人開單公佈。

  十一、由書社擔任火食等費的人:

  一人 服務五小時,兼來往信劄、郵購書籍。

  一人 服務四小時,兼送報、謄核帳項、清書。

  一人 做飯。

  十二、每月出費的,每日服務約以一小時為標準。

  十三、用物必須清理歸還原處。

  十四、不能遵守約法的,退出書社。

  我們現在實際社務的支配如下:

  書渠 上午十時至下午三時服務,兼來往信劄、郵購書籍。

  野青 上午八時至十時、下午三時至四時、晚八時至九時服務,兼送報、謄核帳項、清書。

  銘新 下午四時至六時服務。

  光國 掃地、抹桌椅。

  昌緒 晚六時至八時服務,兼油印。

  子俊 做飯。

  代英 洗碗、上燈。

  春山 折報。

  治平 寄報。

  廖煥星、禧理、吳華梓 送報。

  此外,以新司上海交款事;毓蘭司北京交款事。

  我們每日晚上為店務有半小時的會,又為修養有半小時的會。這些時候總算很有進步。我們亦想於營業有些擴張,但若不得可靠的款,寧不亂動。我們最急的是求團體意識的形成。我們信只要這個團體能把這比較困難的四五年打過去,無論生意定然發達,便靠我們同志別方面的努力,共同生活的前途定然要成為社會服務的有力團體。

  我們沒有事了,便談我們將來的事。我們盼望靠現在努力的基礎,求各方面的發展,亦盼望我們各方面的發展,一樣使我們的共同生活愈益鞏固。要知道我們究竟的目標,請看下面經過三版的《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宣言。要知道我們預擬進行的計劃,請看下面《未來之夢》。

  載《互助》第一期

  (1)利群書社由惲代英、林育南等創辦,1920年2月正式營業。它最注意的「不在營業,在於介紹文化」,是一個專「賣新文化出版的處所」,因此客觀上成為長江中游傳播馬克思主義和新文化的中心。湖北中共早期組織成立後,利群書社成為黨組織活動的主要場所。據鄭南宣、魏以新回憶,此篇為惲代英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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