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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價值


  (一九二〇年十月十日)

  從辛亥革命以來,民國成立的國慶日,現在是第九次遇見了。這九年中間政治上每年鬧的好把戲,亦不待此處重提,我們腦海中已裝滿了不良的映象。有人說,倘若中國不革命,還不得糟到這個樣子;這樣的論調,自然我們亦想得是有些過當。但是在未革命以前,許多太熱心的人,以為只要光復,只要民主,便可以糖饅頭從天而降的,現在總可以證明是妄想了。

  但是中國現在究竟需要革命。雖然我們可以不說一句話,不做一篇文,鼓吹革命事業;我相信這幾年中,究竟逃不了有一次革命。我這種相信,或者有些人要覺得是沒有理由。但是國民生活的不安定,群眾心理不可忍耐的不滿足,加以軍閥資本家的逼迫醞釀,結果定然沒有好事。我是一個膽怯的人,亦十分不願意看見流血的事。但是若這種革命,雖然是如我所信的不可避免;那便革命究竟的價值,我們應該怎樣利用他,利用他到怎樣的田地,這值得我們事前研究預備。

  就我們的理想說,革命的團體若真是純潔勇猛而有計劃,能充分謀破壞,亦能充分謀建設,那便革命可以說是救時的惟一良策。但社會勢力是極複甚的,這樣理想的革命,可以說是斷乎不能遇見。所以革命的功效,斷不能如我們理想的可靠。

  革命只是群眾感情的爆烈。而群眾的特徵,感情每易於浮動。所以革命的發生,很少可以說是受了理性的支配,亦很不容易求他完全遵守著一個有計劃的發展。我們理想的革命家,總預期須待革命團體內部充實,才相機圖一步步的進行。然而實際上革命決難等到革命團體內部充實;因為群眾的感情,激發他容易,約制他卻不容易。革命亦決難求他一步步順我們預定的計劃進行。所以在革命的事業中,每每他的發展,無論好或壞,總出於他原動的人的意計之外。

  若革命者不能完全左右革命事業的進行,那便革命事業的盲目發展,可以說是十分危險;否則亦會生不出一點好效益,便這樣被外力壓服了。怎樣能左右革命事業呢?第一,須研究群眾的心理,能看清懂透他的本質,及利用他的方法。第二,須有能見事、能任事的好信用。第三,須有真誠、純潔、分工、互助的聯合。

  革命事業的進行,少不了利用群眾弱點。這利用群眾弱點六個字,我知道必要引起讀者許多反感。但群眾的弱點,在群眾活動中,他總是這樣的存在。我們雖然可以盼望用教育提高群眾程度,但這不是一時的事;為對付這幾年內要發生的革命事業,我們究竟還須就群眾心理因勢利導。利用群眾弱點,便是嫻習群眾心理,而能巧於驅遣,使他從有益能成功的方面發展的說法。但這是說要本于學理的應用,不是說現象在政客私心自用的縱橫捭闔,賣弄他人而自圖名利的樣子。

  而且真是革命家,決不可犯現在一般惡劣政客的習氣。團體中彼此相互待遇,寧須誠摯,不可欺詐。自身對於群眾,甯須注意信用,不可只講權術。不然,無由得外界熱誠的協助,便內部的聯合,亦靠不住。

  團體怎樣能得徹底的相互瞭解,這是分工互助的根基。這種分工與互助的團體,無論為什麼,都急切的需要。革命因為是非常的努力,所以更得十分注意這種團體的構成。而且我們還須記著一件事:群眾的弱點,因為是感情的,而非理性的;是易激發的,而難約制的;所以他於破壞的事業,有很大的功用,卻于建設的事業,沒有用處。那便我們找著他做破壞的武器,是不錯的。但不可忘記須在他以外,另找建設的武器。

  建設的武器是什麼?是有革命家同樣熱烈犧牲的精神,同時卻有敏銳冷靜的頭腦的人,有一個有計劃的團結。這等人的工作,比革命家更重要,更繁難。他能與革命家同時作工。在背地裡為社會築個前途的基礎,那才可收革命的實效。

  我的意思,寧信真團體的聯合,比革命更要緊。因為有真團體,不靠利用群眾,亦能做事。亦只有真團體才能利用群眾弱點,有真團體才能于利用群眾弱點去破壞以外,有能力去建設,以完成革命事業。

  我是個痛惡政黨的人。我是個完全不信政治運動值得我們努力的人。今天偏說上許多關於革命的話,是做什麼呢?我的意思,是盼望讀者能知道革命的真價值。熱心去革命的,須知革命不是治療百病的神方,便在破壞一方面,亦非能具備幾個條件不能生一點效驗。這樣,便我們決不可只任我們血氣之勇,不學問,無修養的鬧什麼革命。我亦盼望更勇敢更切實的人,還須注意社會的根本解決,不在轟轟烈烈的破壞,還在善戰無名的建設事業中間。辛亥革命,固然破壞得不徹底,所以有今日。然其所以破壞不能徹底的,便是破壞的條件先不具備。破壞之後,更沒有人能有很精密勇猛的建設功夫。這是我們的前車之鑒。

  我的意思,不愁世界上沒有革命機會,只愁我們不能革命。不愁世界上沒有人起來革命,只愁革命收不到好效果。所以我們今天的努力,不僅在鼓吹不滿足現社會的群眾感情,寧須加倍督促團體內部充實,個人對於運用群眾事業知識能力的完成,這樣才不至革命永呈一個太早熟的情狀。理想合時的革命,我原不信是能有的事。不過比較革命的爆烈,越能不早熟些,便功效越切實偉大些。所以我們真為社會,現在雖然需要革命呢,我們卻仍不可不耐煩一點去選擇最合當的路走。但是我這所說,又不是說我們應該忘了眼前革命的需要。

  我很可惜每每只見做破壞事業的人,能純潔、勇猛、犧牲。一談到建設事業,那種勇氣便沒有了。我的盼望,要能有個赤誠的團體。在企謀建設的中間,與企謀破壞的人,一樣純潔、勇猛、犧牲。有了這樣團體,無論社會上有革命事業發生與否,無論他們參加革命活動與否,他們從根本上總可以給社會很大的幫助。所以我想這樣團體的實現,比革命的實現還急要。

  我們遇著國慶日,定然要想起革命,定然要估量我們這九年來「中華民國」招牌的真正價值。所以我想在這個時機,討論一點革命的價值問題,或者最于熱心的讀者有些益處。

  國慶不是我們喜歡的日子,是我們慚愧的日子,是我們憂懼的日子。以前的革命,已經這樣空過去了;以後的革命,又將讓他空過去麼?真誠的少年:聯合起來呵,橫蠻的軍閥,卑污的政黨,腐敗的官僚,他們都為我們做不出什麼好事。無論在破壞方面,在建設方面,我們都得自己起來幹,現在已經民國九年了!我們對著這個國慶日的紀念,還不發生一個大聯合大預備的決心麼!

  載《時事新報》副刊《學燈》

  署名:惲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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