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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創造少年中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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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得人助力之法,我想自然是與群眾同力合作的人,應該研究的事。我對於這樣的研究,所得的結果,很注意感情的作用,與裒己益人的方法。我說要和平、謙遜,以不與人生惡感;又要以感情動人,以與人加增善感。我為什麼這樣注意感情呢?我的意思,及我實驗的結果,很信感情的動人,比理性的力量還大得多。因為理性的為物,原是人人具有的,然而人都很粗率浮淺的相信他,而且還有時不能奉行他。因此你與他談理性,他或者以為原已曉得,不待你多談;或苦於無法勝過私欲,你說亦是沒有用處。這種時候,我們切不要傷他的感情;因為傷了他的感情,他或者以為你是不願與他為伍了,或者又以為他是不配與你為伍了。所以和平、謙遜,是很要緊的修養。和平他便不會想得我不願與他為伍;謙遜他便不會想得他不配與我為伍。再有加增善感的一方面力量:愛他,他便會自愛,亦會變為可愛;信他,他便會自信,亦會變為可信;助他,他便不容自安於不可助了;諒他,便不肯自陷於不可諒了。這樣,他一方不至於妄自菲薄;一方亦不肯妄自菲薄,一方他便感於我的情意,亦不容妄自菲薄。美啊!愛力可以創造世界!我們亦要用愛力,創造自己永遠顛撲不破的團體。 世人喜歡譏笑人,斥責人,雖父母對於子女,亦不免這個弊病。少年人因為受多了這樣的待遇,每每因而不自信不自愛了。其實我們便就客觀的考察,一般少年人,除了沾染太多惡習的以外,究竟不可信不可愛的地方何在?是由於什麼原因而來?這些少年,亦有時有些向上的覺悟,為什麼不能維持而發展?我想許多人都要說,他便有不可信不可愛的地方,亦是出於不自覺的受社會的引誘,或無能力抵抗的受社會的壓迫,所以有覺悟而不能維持發展的,有些亦是受了那世人喜譏笑的弊病;換句話說,他便是不能得人相諒相助的原故。我們既知一般少年是在這樣境況之中,而且又知道他的周圍,處處是被不相信、不相愛、不相助、不相諒的空氣所包紮;我們不可不用很大很純摯的愛心,與他打破重圍;諒他、助他,使他越到可諒可助的地位;信他、愛他,使他越有可信可愛的品格。愛的神啊!偉大的神力啊!他可以使一般少年,都到我們的田地;而且使我們或為永劫不能解散的團體。你要人家死力助你,你先要死力助人家。有志的青年啊!快起來借愛神的幫助,為創造少年中國結死黨。不然,能做什麼事呢? 而且同是一樣覺悟的人,在種種方面亦常有意見不能一致的地方;普通的人在此處,每每彼此詆諆,否亦把一切停頓下來,專於去求意見的一致。不知在這不能一致的意見以外盡有許多可以協力做事的地方;這裡亦是與其靠理性的求幫助,不如靠感情的召幫助。我們要使無論怎樣與我意見不同的人,一樣願幫助我,一樣不容他自己不幫助我,這是有理由的盼望嗎?靠愛神的助力,這是十分有把握的盼望。 至於我說名利歸之他人,勞怨自負;這仍是我所說「減少朋友方面的勞苦與損失,甚或自處於勞苦與損失,而處朋友于安逸幸福當中」的意思。亦便是我所說不虧損朋友的意思。自然朋友與我一樣有決心,犧牲名利,自任勞怨,那功效更大了。不過正如前文所說,我不能苦勸、強迫朋友這樣,所以亦不好只是這樣期望。有些少年,期望人家太多了,所以總是不足於人家。其實我們要這樣想,假令創造少年中國是應當的,是必要的,即令沒有一個人幫助,我一個人還得這樣做;現在既有人與我一同做了,做得一點,總分了我擔負的一點,我們總應該歡喜,總應該感慰。至於一個人的覺悟程度,亦不純是意志的關係,我的假令比人家多覺悟一點,回想起來,亦應該覺得是僥倖;那便我們不可太因人家的不覺悟,憤嫉得過度,或責備得過度了。而且假定同事的人,是永不能打破名利關的,或非一刻打得破名利關的,我們自然總是將他望向上的路上引;卻在目前的做事不可不儘管讓他在名利關裡面努力。我們若真懂得人生是什麼,應該知道名利原不過是笑話而已。誰用得著,便讓與誰。只要能激勵他肯下力同我做事,我何必管他此時打不打得破名利關頭呢? 勞怨自任這句話,是聽厭了的老生常談,就上文亦便知道他的重要。但我看現在肯做事的人,太不注意這了。我們做事的人,固然亦有些人恭維他任勞任怨;然而每每名不符實。只看無論什麼事情,出風頭的有人,悶地在裡面做事的人便沒有了;做浮淺事的有人,悶地在根本上做事的人便沒有了;做粗枝大葉的事的有人,悶地做拾遺補闕功夫的人便沒有了。所以凡事總只能大概有個頭緒,不能講計劃精密,不能講根本鞏固,不能講內部充實。真要創造少年中國,我盼望一般有志的少年,還鬚髮個決心。只要是應該做的事,越小、越隱微、越無味、越煩重難做,總而言之,越是別人不做的,越是要我去做。這才真是任勞任怨。若是專找出風頭的事,犧牲一點精力,來博取任勞任怨的美名,我可以說比一點不犧牲的還好;不過靠這樣去創造少年中國,那便是所持者狹,所望者奢了。 以上所說的,不盡是我自己所能實踐,不過亦有幾方面是實驗屢效的靈方。我的意思,要創造少年中國的人,既不能不注意從社會活動上去改造國家,便不能不注意群眾生活的修養。我們的修養,若能以群眾事業為目的,一切陳腐的德目,都會顯出他的真價值。我很不信一般人所假擬的道德本原;然而我終信有些道德是一條經驗了有利益的途徑,所以我並不敢菲棄一切道德。讀者細閱前文,不亦要這樣想麼? 而且進一步說,群眾心理,亦是不可不研究的。世界既一天天向德莫克拉西的路上走,你可以說這是好或是壞,你不能教他改變他的軌道。所以現在要求適應,不可不講求善於運用群眾的方法。我假想或者這創造的途徑中,會免不了一番奮鬥的大破壞;果然有這樣事,群眾心理的變態,要怎樣應付他,更不可不預先講求了。學會的同志啊!會外同志的青年啊!我們要徹底瞭解我們的任務,是在群眾事業上面,所以我們要大大預備。過去的學潮,我敢說便是沒有人有能力善於運用,所以糟到這步田地。亦許過三五年,又有變形的這類機會發生,我們還不努力預備去攫取這機會麼? 這篇文已經做得我不願意的這樣長了,而且冗雜不修飾的地方亦很多,我真不知道這些意思有沒有可供研究的地方。但是我究竟盼望讀者總能忍耐的、細心的看下去。信不過的,駁倒我。信得過的,大家做出來看。下面還有兩個問題:一是創造少年中國與學術的研究,一是創造少年中國與個人生活問題。我的意思,都以為是創造少年中國很重大的問題,盼望我隨後寫的,大家還能給些時間同精神看下去呢。 (四)創造少年中國與學術的研究 人人都知道要真想創造少年中國,不可不致力於研究學術,為將來活動的預備。而且這幾年,知識階級程度的進步,青年求知欲望的長進,使講學的風,漸成為一般的好尚,出國以求高深些造就的,亦複踵趾相接;不能不說這是少年中國最有希望的一個好現象。 但是我盼望所有自命研究學術的人,特別盼望我們學會同志,自命以研究學術創造少年中國的人,真摯的坦白的下一番反省功夫,你果然以什麼動機去研究學術?照這樣研究上去,你當真能在少年中國的創造方面,擔任什麼事? 姑且讓我儘量的說刻薄話:我敢斷言,在這些自命為研究學術的青年當中,至少有些人是僅僅想藉以博地位、賺金錢,求一個富貴之道。好一點的,亦有些是想藉以出風頭、鬧名聲,除了這沒有什麼高的動機。這樣的人,看著某某研究學術,做了大學校長了,某某研究學術,做了大學教授了;論俸金每月有幾百元,不讓一個官場的美缺,論名望為海內一般人士所瞻仰,亦可以與做官一樣,炫耀一般親戚朋友。於是被這些不正當心理所趨[驅]使,亦不禁想做大學校長了,想做大學教授了,想做大學者、大著作家了。這樣的人,他亦許罵人考文官、謀差缺;然而忘了自己不過是一樣為富貴利達,尋這一塊敲門磚。自然講學是好的,若講學不過為求私利,這亦猶如從前那十年窗下的酸秀才,借著代聖賢立言的鬼話,盼望偶然中一個狀元、榜眼,衣錦還鄉的一樣心理,講什麼創造少年中國?有些大學、專門卒了業,或者且有機會謀一個職業,卻偏肯讀書,偏肯出國的,這自然是或者有心人;然便這中間亦不見沒有借此「求吾大欲」的人。至那些大學、專門卒業,無事可做的,或者在大學、專門未曾卒業,或者國內無力求學的,借著勤工儉學的美名,想下幾年苦功,博一塊金招牌,以自欺欺人的,我可以說這更在所多有。總而言之,我不說講學乃至出國求學,不是急於要鼓吹促進的事;但講學與出國求學,所以有價值,是為他于創造少年中國有些補助。若徒然以這為進身之階,我真不願他們借這創造少年中國的好名義,做遮飾他們鬼臉的盾牌。 還有一般人,人格見識,不至於如前說的卑下;但是亦配不上說什麼研究學術以創造少年中國。這般人便是並不由於對社會的責任心,而選擇他的學業的,他們不過受了一般名人暗示的吸引,社會無意的誘惑,不由自主的捲入時勢潮流。所以他們講學出國,你說是為富貴利達,他們自信確然不是。然而他們究竟有什麼講學出國的必要?為什麼定要講這種學?出那一國?他自己一點亦說不出。亦有些人,看見杜威這樣受人歡迎,便要研究實驗主義的哲學了。看見羅素這樣受人尊敬,便要研究政治理想的學理了。還有些人聽說日本用費廉,不管自己要學什麼,便向日本跑;聽說德國學校好,不管德國有什麼學科,便往德國去。這種情形,幾於是社會上普泛遇見的,況這樣無目的無計劃的求學,原不過僅系受虛榮心或盲目的向上心所支配,盼望他能于創造少年中國有些益處,亦是笑話癡想。 我雖是學哲學、倫理學的人,但是我很不放心,現在一般自命學哲學、文學的。許多年輕些的朋友,都要說他願意學哲學、文學。我把小人之心,揣度這些人,我敢說他們中間,有很多人還不知道哲學、文學是什麼,不過看見人家說得熱鬧,便盲從附和起來。再則他們中間還有一般心理,以為他們自己天性不宜於什麼科學。他們看見了理化數學便頭痛;然而他們不認承這是他們應該痛改的偷惰習氣,卻反順遂他,去找一個他自以為可以躲懶偷巧的學科。在這些人中,他們還是一樣以浮辭為文學,以玄想為哲學。只要是這樣想,他們這所謂文學、哲學,並一笑的價值且無有,談什麼創造少年中國? 亦有一般人似乎比以上所說的又進步些,他們不定由於盲從附和,或躲懶偷巧,選擇他們研究的學科。他們誠然對於一種學術感覺得較深切的嗜好,而且他們預備了很長時間的研究。所以他們很安心於學問。大學本科若不夠用,預備求之于大學研究科,國內大學若不夠用,預備求之于外國大學。這樣的人中,亦不定沒有幾個人完全系受真摯的求知心所鞭策,沒有博取學位的虛榮心。然而他們仍然有一個很大的短處,便是他們不知道學術研究,與少年中國的創造,有什麼關係?究竟是個無目的的求學。無目的的求學,每每不能對於學術有很真的興味,很大的造就,更不能為社會供給最急的需要。像我們今天中國需要人才的急迫,像我們今天想為中國供給需要的真切,怎容得我們以這不經濟的求學方法,虛耗我們的時光同造就? 在這一次學潮以後,許多參與學潮的熱誠青年,都有些感覺得求學的重要。但是我盼望我們這樣由動的修養而驅於靜的修養的,要知道這不是僅由於我們動久了,生了一種困乏的心,因而願得一個休息的機會;我們所以懇切要求靜的修養的,應該是由於我們實在對於以前無實力的活動,有些不滿意,所以要靠讀書養些實力。今天我們決然少做些事多讀些書,斷乎不是說事不該做,正以事應做,所以要預備大些做事的能力;斷乎不是由於我們沒有從前勇氣了,所以要把許多事擱起來。正以我們有從前兩倍三倍的勇氣,因盼望能做從前兩三倍功效的事,所以不肯耗力於沒有功效的運動。總而言之,我亦與一般倦飛知還的學潮中活動鉅子一樣想,很覺得更有希望的人,今天斷然應該捨棄那些浮淺的活動,去用力讀書。但我決不能信我們所以這樣做,是我們的休息,我寧信這是我們的大預備功夫。果然如此,我要問現在自命反歸於學術研究的人,你的讀書,果然配得上說是大預備的功夫嗎?你的用力,是為社會預備什麼? 若是我們為預備做事而去求學,那便要問這所求的學,於做事有什麼關係。決不能像現在一般時髦青年,一聽見人家說要注重學術研究了,便去上一個學,出一趟洋,有理無理的學點哲學,學點社會學,學點經濟學,乃至學點農業、工業、軍事、商業,便以為盡了自己本分。我實在看見如此類的人,他們的主張,以為只要求的是一門學問,只要學問求得好,將來總要有些裨益於國家社會。然而不知道這句話似是而非。學問固然同一可以造就人才,人才固然同一可以裨益國家社會,然而國家社會的需要,有緩有急,有必要有不必要。處於今天我們這樣的中國,我們譬如是要披髮纓冠以救倒懸;安步固然亦是走路,然而我們救死不暇的人,能這樣的濡緩麼?何況在求學方面,究竟不比走路。道路是具體的,不走不到,是人人所共知。學問卻是抽象的,不學亦有時或者以為已經得著。世間許多淺學而自矜的,可為此說例證。學問若是以足夠供給社會需要為目標,還可以他能否供給社會需要,測量學問的程度。若求學而沒有這樣的目標,學問的好壞,沒有什麼正當的測量,於是便容易專持以與別人相比。因為是這樣,又因為中國求學的人數目太少、程度太淺,所以稍有一點學問的人,縱然他的學問還遠不夠應社會需要,便驕盈得沒有地方安放了。這樣下去,盼望學術的研究,于少年中國的創造有些裨益,豈不是癡想?而且天下亦只有目標越認得清楚的,志向越專一,進行越勇猛。我們求學的人,因為沒有目標,因為沒有社會的需要,鼓勵他的熱誠,所以志向容易改變,進行容易懈弛。我說這兩句話,請我們在研究學術中的青年,試一反省。是不是有這樣的毛病?這樣的毛病,是不是由於求學不以供給社會需要為目標使然?所以我的意見,求學而不顧社會的需要,若非求學不成,便是成而無益於社會。否則亦是只在不急要不必要的方面,供給了社會,而社會上急要必要的需要,仍然得不著相當的供給。這豈可以籠統的說什麼好學問,總有裨益於國家社會,來掩飾自己無目的而玩物喪志的弊病? 我是一個好動的青年,居然在我學生生活完畢以後,亦得了許多動的機會。但我費盡了平生之力,結果仍然只收了我不願意的那樣小的功效。我固然怪經費支絀,怪人才缺乏,怪環境惡劣,亦不能不偶爾想起自己學問能力的太不夠。這裡,我最得了少年中國學會諸友的益,因為若不是看見這一般朋友的好學如渴,或者不能教自己良心越發覺得慚愧,因以發生求學的決心。就我的經驗,或者就別的真摯朋友的經驗,每一次參加一種事業,便會感覺得事情做不好之苦。這個時候,固然有許多地方要怪人家不是,然而只要平心反省,自己見識魄力的欠缺亦是無可掩諱的事。在人家方面的,有許多地方不是我所能為力;在自己方面的,我們若肯注意群眾生活的修養,學術的研究,未始不可以補救。依我的覺悟,我很信學問便是告訴我們最正確最有效力的做事方法。譬如學教育學,便是要知道古今中外經過許多試驗許多研究的最良教育方法。學人生哲學,便是要知道人生的真意義,道德的真意義,以確立道德的新根基,可以為現在所謂新舊之爭,求一個根本解決。我便因這決定我研究的方針。我敢問現在一般自命為學術界中人的,亦信學問有我所說的價值麼?你所以選什麼學科去研究的,亦信於供給社會的需要,有什麼關係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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