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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少年中國學會全體同志


  (一九二〇年四月二十二日)

  全體同志:

  我自入會以來,因自己事務同時間所限,不能與同志人人通信。每念雖為學會會員,然情感隔閡,意見亦無交換機會,常悵然。此次因讀書方便,由武昌到北京,得見北京諸會員,都質直熱心會務,很喜歡會務前途很有希望,亦便是于少年中國創造的前途很有希望,這是恰合我所盼望的事。

  但是我回想我以前為自己為社會做的事,亦覺得我所知道的同志為自己為社會做的事。雖大家原都是為向上心所驅使,順著良心以奮鬥,然而就行為的效果看,我們不能不反省一番。我們應將我們一切活動的目標與方法,大家交換意見。自然這種交換意見,不是有什麼約束的力量,不過總可以供大家的參考,這便是我寫這封信的意思。

  我們學會的宗旨,原說「本科學的精神,為社會的活動,以創造少年中國。」所以我們不僅僅是講學的團體,亦不僅僅是做事的團體,且不僅僅是講局部的學、做局部的事的團體。我們的目的,在於創造適應少年世界的少年中國。社會活動,一方是以創造少年中國為目標,一方亦以本科學的精神為條件。所以我的意見,我亦知道許多同志的意見,總盼望我們學會成就一個健全的、互助的、社會活動的團體。就我們學會的宗旨而論,這自是當然的盼望。

  要成個健全的、互助的、社會活動的團體,第一,我們不應忘記我們遲早是做事的人,不是永遠讀書的人。那便要知道:

  (一)我們的事業,不永遠僅是講學。

  (二)我們的事業,不永遠僅是靠文字的鼓吹。

  我並不蔑視講學與文字鼓吹的功效,不過我信讀書的人,若非自身投入實際社會生活,那便講學與文字鼓吹,亦每易不能合於實際社會生活。我們中國二千年的業儒,便是中這個毛病。我們離八股的時代不遠,而且重文輕實的風氣,還遍滿國中。許多人並不知道文學、哲學的真價值,只因為一則認他們是風雅玄虛,因感覺些膚淺的趣味;一則認他們不比別的科學太要精密的研究,故曰以喜學他。你看他們若僅將文學、哲學認做這樣的東西,這豈能盼望他的講學與文字鼓吹,有什麼功效?我自然不疑惑我們的同志亦會是這樣的人。但謬誤心理的因襲,社會風習的薰染,每有賢者不免陷溺其中。所以我以為我們同志,總不要忘了社會的實際生活,社會的實際改造運動。講學與文字鼓吹,有這種色彩,對於創造少年中國,才有切實效益。今天不至於是無目的的書癡,將來亦不至於是圖餔啜的業儒。

  第二,我們固然應該注意今天是預備做事的時候,亦同時應該注意今天僅僅是預備做事的時候,所以我以為:

  (三)我們不應該敷衍的做社會事業,做我們不願做的。

  (四)我們不應該虛偽的做社會事業,做我們不能做的。

  我信社會事業,是當做的。但我們一定要認清我們是為社會福利做社會事業,不是為自己的面子,乃至敷衍大家的面子,做社會事業。所以我們明知不應做,或我們做不下的事,我們不應該強勉的去做。鬧到過後,變成一個新式政客。即如這次學潮及文化運動,自然是很應做的事,然而因為我們實力不充分,到得後來,只好陪著些「愛國家」一同亂混。這裡要出風頭,便罷課;那裡要顧面子,便遊行。你看風色,我爭權利。起初原說愛國,到現在把國家利害反丟在腦後,只顧一地方一學校的名譽去了。這樣的事業,我們同志還不少人奔走其中,我很以為不划算。不是說國不應愛,這種事業不應做;只是明明知道不是我們做得好的,我們很不必消耗太多了的精神同時光,糟蹋在不生產的地方。我們盡可以找我們願做,能做,于社會有實益的事做。不過即就這些事說,應做的事太多了,無論選那件事,我們真肯切實的做下去,都還會感能力不足。我們今天原多半在求學的時代,其實與其明知能力不足,去自欺的做事;不如趁今天看清能力不足的地方,去用一番切實的功。否則亦只該選那比較有能力一點的事做,不能攬一切好名聲的事,不管願不願能不能的都去做。

  上面說的兩樁,盼望大家合起來看。我決不是主張不講學,不用文字鼓吹;更不是不主張我們應盡力於一切社會活動。只是我覺得我們應該看清我們的目標,知道我們最大的任務在什麼地方,我們今天為這最大的任務應該下怎樣的預備功夫;這樣我們才是有力的社會活動團體。

  第三,我們要盼望靠學會的力量,真能夠創造少年中國,我們不能不注意學會的健全,比會員加增,學務擴張都要緊。所以

  (五)不可輕于介紹會員。

  其實我自然知道會員的加增,會務的擴張,亦是對於創造少年中國為必要之事。我亦承認果然會外有些同志,我們自然應該介紹他加入學會,與大家做朋友。只是我們原定新會員的加入,要得五人的介紹,便是防輕率介紹的弊病。所以要防輕率介紹的,因為我們原不是政黨,不取人多,只取人有真心實力,而且亦能為社會做事。下半年北京會員出國的多論說急於要新加入些會員才好。我亦很盼望能得些新同志。不過我仍然覺得要慎重。若說會務的進行,我們的會務好在不多,而且學會本部不必定要設在北京,或亦可以不要這本部、支部的名目,一切事務由各處的少年中國學會分任。若說為月刊供給材料,我想現在兩種月刊,雖說未必盡滿人意,至少亦可以說是有希望的事業,我們自然盼望他永遠存在而發展;不過這亦不拘定等待新加的會員。我們已有的同志,能做文的亦不少,果然肯量力擔任撰述,亦不十分愁材料缺乏。不過潤璵[1]從前總限一個人每月交一萬字左右,那是做不到的事情。我們不如聽大家自己擔任,或每月若干字,或每兩月三月乃至每半年若干字,自然那不願預先答應擔任的,亦各隨其便。其實我們只愁同志不肯,或不能讀書,守常[2]說,「不是沒時間做文,只因沒時間讀書,所以沒有文做。」這話我實在很有同感。所以我們大家只要肯下一番系統的研究功夫,再把月刊認做大家的事,便預先自己擔任若干數目的文字,發表自己的心得,亦不是無把握的事。若用這種辦法,文稿還一定不夠;那便是證明我們學會沒有辦兩種月刊的力量;不如把兩種的材料,合成一種,把《少年世界》在最近時間,宣佈停刊,亦是一個切實的法子。

  關於介紹會員一事,我想與其由欲入會的找五個會員介紹,還不如就會員認其可以入會的,提出再找四個人的同意,請其加入。那便是說,新會員都是由我們同志請進來的。這可以免那些有入會癖的人(這種人實在常看見),找著幾個會員,要他們介紹,他們不便於推拖他;再亦可以免那些太慎重了的會外同志,他雖然對我們表同情,然而不願自己找介紹人,因而總不加入。我的意思,還想凡同志認為可以入會的人,若同會沒有四五個人知道他,必先要介紹他與四五個人通信。通信的結果,本不拘定這幾個人一定要同意的介紹他,再即令我們肯介紹他,亦不拘定他定要認承入會。不過即令不介紹不加入,大家多幾個好些的朋友,于大家亦都有些益處。又我對於介紹會員,還有兩層問題:(一)不能講學,然而很熱心切實做社會事業的人,可否介紹入會?(二)真有志向上的少年,但學問能力都未充實,所以不能講學亦不能做事,這種人可否介紹入會?依我的意思,若我們承認講學不過是做事的手段,那便只要那人肯實心做事,或遲早能實心做事,似乎該讓他加入。不過我這仍指那實心做事的而說,那敷衍虛偽的做事的,自然不在此例。

  第四,我們要盼望學會的力量,真能夠創造少年中國,我們不能不注意學會的團結。所以

  (六)不可忘了會員的聯絡融洽。

  我們已有的會員,雖只七八十人,然而這七八十人,彼此還有許多毫不相知的。這樣下去,說什麼意見的一致,事業的互助,豈非笑話。黃仲蘇[3]君說,我們學會是沒有中心的,這說我很贊同。所以什麼職員、本部、支部,都不過是辦事上的便利,並非那一處那一人,是我們學會的中心。既然如此,那便聯絡融洽的事,是我們每個同志的責任。不是說是每個同志,對於學會的責任;乃是說是大家對於創造少年中國的責任。我以為求會員的聯絡融洽,有兩個方法:(一)規定每月每個同志至少對於素未通信的別的同志四人,須各通信一次。此種的信,能為講學的更好;不然,便告訴自身現狀,該處學會現狀,乃至討論學會事務都好。因為這樣不久,便大家都會成為朋友;(二)在月刊中多容納關於會務討論的文字。其實不僅會務應該討論,便同志對於造學求業,服務社會,都有許多可以彼此討論的地方。常能如此,同志彼此漸漸都會瞭解團體精神,一天天便會團結起來。

  再把以前我所有的意思,總括起來:

  1.在目前應量力做事,不可虛為敷衍;故如時行的愛國運動,不必糟蹋了太多的力量於其中;

  2.因想切實做事,而能力不夠的,便該速急多用力求學,立德,交友。但這一切事,都要不忘以預備切實做事為目的;

  3.自然我們歡迎會員人數增加,然而介紹會員,總宜慎重;

  4.若北京人數太少,可將本部移到別處,或取消本部名目;

  5.兩種月刊,由會員量力自認文字。若文稿不夠,便將兩種的材料合成一種,宣佈《少年世界》在最近期間暫時停刊;

  6.介紹會員,改為由會員提出,得五人贊同後,再求被介紹人的同意。再凡欲介紹入會的,可先介紹他與會員通信;

  7.凡遲早肯切實為社會做事的,雖不能講學,或目前不能講學,仍可請其入會;

  8.會員每月每人,應對於素未通信的同志至少四人,各通信一次;

  9.會務要大家討論,乃至會員自身求學、就業,服務社會的問題,亦要大家討論,月刊中當略多容納此項文字。

  以上所說,都不過個人意見。我盼望能引起大家研究的興味來,無論是贊成反對,人人都發表些他的意見。黃日葵[4]君說,他不贊成因團體活動,甚至於犧牲個性,這句話我很表同情。我想我們學會,可以各信其主張,不求一致,亦是這個意思。但是若能彼此多研究多交換意見,亦許步趣漸漸趨於一致。這件事自然不宜強求;然若有法求他自然到這樣,我們的力量豈不更大麼?

  關於學會將來的發展,有許多同志,都主張留學求更大的能力,而且亦注意國民外交。這個意見,我自然很敬佩。但我卻不十分這樣想。我知道我的學問是太不成了,然我不急於盼望留學,因在國內亦盡有可供至少一兩年讀的書。我預料我遲早總要出國一趟的,但我若出國,不十分想注意國民外交;完全的力量,還會用在預備我所預備的學業上面。我死心塌地在教育上做功夫,我總盼望力量越早些完成越好。我亦以為學會的前途,應該靠教育運動。因為這樣我們才不僅找我們需要的同志,我們有力量造我們需要的同志。自然我這所說的教育,不僅指一個形式的學校而言。

  話太多了,恕我的煩瀆。但我不能不盼望每個同志,記得他原發起的意思,記得他原加入的意思。中國若盼望他有救,一定是要盼望一班有能力的青年,一班有能力的青年的團體。這個任務,我們同志應該肩負起來,我們學會應該肩負起來。無論什麼救國活動,沒有改造我們自己,改造我們團體更切實更有效力。盼望大家不要讓它敗壞了,卻在背後指摘議論他。若這樣向上的人的團體,仍然不出好事,那是證明中華民國沒有一點希望,軒轅黃帝的子孫沒有一點力量。咳!我不忍這樣說,我亦不信有這樣的事。

  少年意大利党,既已經救了意大利,少年中國學會一定可以救中華民國。我不是說我們要教中華民國,做昔日的普魯士,今日的日本;我們是要創造適應于少年世界的少年中國。盼望每個同志,都向這一點努力。

  惲代英

  九,四,二二

  載《少年中國》第一卷第十一期

  注釋

  [1]潤璵即王光祈。

  [2]守常即李大釗。

  [3]黃仲蘇:名黃玄,少年中國學會會員。

  [4]黃日葵:廣西人,少年中國學會會員,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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