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兒童俱樂部|惲代英

理想之兒童俱樂部

　　（一九一八年十月）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基督曰，若不轉移如孩提，不得入天國。中西哲人其重視兒童不期而同。揆如此，豈不以兒童之外誘少從教育易耶？嘗試竊取洛克之意，譬兒童為一張白紙。夫白紙之上，最易施繪畫，此人人易知之事也。然使有人焉，不于此易施繪畫之時而施繪畫，必俟此紙既為油污墨漬，然後講求去汙退漬之法，以施繪畫，此其為勞逸何如？此其為智愚又何如？嗚乎！吾意此其為愚而勞，必人人所共認也。然而今日一般言教育者，言社會事業者，每忽視兒童而專注成人，豈非不于一張白紙上施繪畫，必俟其既為油污墨漬然後講求去汙退漬之類乎？

　　言兒童教育之時，吾等輒聯想而及小學校及幼稚園之改良。夫小學校或幼稚園之改良，固為切要之事。使吾等為小學校或幼稚園之主政者，苟欲改良，無外界之掣肘，或使吾等為此主政者之良友，可以勸彼等改良而收功效，則當代教育家對於此項意見之論文，皆可取以參證，而立圖實行。吾知讀此文者，必多數人非小學校或幼稚園之主政者，亦未必遂為此項主政者之友，又即令為此項之主政者，是否無外界之掣肘，或為此項主政者之友，是否可與進言而求其言之有效，故吾此文於小學校及幼稚園之改良的方法，姑不具論。今所言者，乃為一般非小學校或幼稚園之主政者，或主政者之友，又或主政而多掣肘，或主政者之友，不能進有效之言語者，而商量其可以對於兒童教育可盡之力，可作之事。嗚乎！兒童乃無助之人，苟非有護翼之者，鮮不受惡勢力之吞啖。從他一方面言之，兒童乃國家社會將來托命之人物，苟彼等盡為惡勢力所吞啖，則將來之國家社會必盡為惡勢力所佔據，即將來之國家社會絕對無可托命之人。如此吾國之前途將有較今日更悲慘無望之一日。愛國家與社會者，顧可不發大心，立大願，以拯救此一般兒童乎？

　　吾知讀者必已備聞為社會服務之各種理論及辦法，惟惜其所謂理論，雖為讀者所甚贊同，所擬辦法，常非讀者現在能力之所能取而實行，或須名望以資號召，而讀者無此名望，或須時力以圖進行，而讀者無此時力，或須金錢以供設備，而讀者無此金錢。此誠凡辦社會事業者之所同患，即作者亦未嘗不知此中況味也。惟今所言者，則願讀者無先存一不可行之心，姑先審查吾言，苟可行也，力行之。吾非謂所擬辦法，完全無困難之處。惟所需金錢不多，時力不多，而名望之有無，更為無關重要之事。吾願讀者信吾非好為理想之空論者。吾雖無似凡讀者心目中所以為困難之事，吾至少能領略其十分之七八。凡此所言，決不為不能實行，或不易實行之妄想，以重擾讀者之清聽，且吾亦將坐言起行，決不徒責難于讀者也。

　　吾下文所述，即如吾題目所雲，為一理想之兒童俱樂部的具體辦法。此所謂理想者，非不能實行，且非不易實行之謂。吾意乃謂如下所雲，為一兒童俱樂部最完美之辦法，或暫時非一般能力太小之人所能企及，然為能力稍小之人，如何變通辦理，初未嘗不兼籌而並顧之。苟有志之士，自量不能如吾所述理想之兒童俱樂部辦法辦理，亦可酌量吾所述變通辦法辦理，而以此所述理想的辦法為旨趣。吾人各盡其力之所可盡，作其職之所應作，則造福于一般兒童者不少，且造福於國家社會者不少。昔聞有志之士曰，國家疆場有事，正男兒肝腦塗地之秋，此誠知愛國之道矣。然有較戰死為尤要者，戰爭圖一時之勝利，為兒童盡力，乃培植國家未來之基礎。苟真愛國者，何為不確認此為肝腦塗地之疆場，為此而生，為此而死，以求無愧於國家耶？

　　理想之兒童俱樂部辦法如何，茲縷述如下：

　　（一）分一城或一鎮為若干區，每區設兒童俱樂部一處。兒童俱樂部，專以使兒童于自由閱書自由遊戲中，受無形之指導訓練或輔助為主。以各方兒童，未必能全集於惟一之俱樂部內，故必每區設俱樂部一處，使附近兒童，有暇則趨聚於此。如是則其效力之所及者必大，而附近兒童皆得因有此俱樂部，漸安於正當遊戲，且養成其將來長成好往圖書室閱書，為課業之參書，或自由之研究的良好習慣。故社會上惡劣之遊戲，必漸絕跡，而國民好學之風，亦由是而萌芽矣。

　　（二）此俱樂部內分三部。一圖書室。備置一切兒童所用圖書。如童話、兒童教育書等之類。一遊戲室。備置一切兒童所用遊戲器具。如益智板、乒乓球、積木之類。一運動場。備置一切兒童所能勝任之安全的運動用品。如小皮球、壘球之類。總之此等之設施，可謂與青年會無異。惟彼為青年，此為兒童，而兒童所用書物，其價值甚廉，故易備置。大約每辦一俱樂部，得銀一二百圓，即可求設置完備。若稍簡陋，得數十圓，亦可以濟事矣。

　　（三）此俱樂部每日從上午八時至夜十時，皆可任兒童自由出入。蓋時限長則所接近之兒童多，對於所接近之兒童，其接近之時間亦多，故可探知此等兒童之個性，而與以相當之啟導與糾正，如是則其實效可睹矣。

　　（四）此俱樂部之三部，應各有專司其責之事務員一人。在圖書室中者，則司收發圖書，並相機指導兒童，或答其疑問，又於無形中有監督之意義，因兒童中或不免有盜書，或撕扯書中圖畫之弊。此事於此俱樂部之經濟既有損害，且養成或縱容兒童之惡根性，殊非設立此俱樂部之原旨，故不可不加以監督也。在遊戲室中者，亦司指導或監督之責。在運動場中者，於指導之外，並須注意兒童不使為危險之比賽。吾等使兒童運動，初不過順其活潑之天性，以求其身體之得以平均發達，固非以養成運動家為目的，故危險比賽雖為好運動之兒童所喜，為吾人必不可不設法節制之。誠恐一旦有傷人之事，反因此受社會為父兄者之抨擊，使一般兒童視運動為畏途，而此俱樂部事業之進行亦受其阻礙矣。

　　（五）此俱樂部於下午四時後或夜間，可有二小時之演講。演講以偉人事實為主，不必與之為空泛的道德談話，致啟彼厭聞之心。言偉人事實，易栩栩欲生，兒童未有不樂聞者。彼腦筋中果深刻若干偉人之模範，自易啟彼效仿之心，于其道德之成就，較空泛的道德談話功效百倍，此事實不可爭也。至演說之材料，應慎擇。演說之態度，應研究。如何使聽言必生效力，而所生效力如何必為屬善的而非屬惡的，此自有心人所不可忽略，無待論也。演說之時間，定為下午四時後或夜間者，以此為兒童閒暇之時間，來此俱樂部者必眾，故演說之效力乃大也。

　　（六）凡兒童之衣履整潔者，即應許以自由入覽。不必加以任何限制。必衣履整潔者，無形中使兒童知在社會上衣履整潔之重要，較衣履華美尤甚也。惟既入而守秩序，或口出市井鄙語，則當隨時戒諭，不悛則扶出之。此亦使彼自此習得守秩序，重禮貌之習慣。果辦理得宜，使兒童樂就之，則彼自懼扶出之罰，而漸養成不妄動，不發穢言之習，漸至在會所以外亦有變更性情之處矣。

　　（七）凡來會之兒童，每日須令其簽名。事務員常與接洽，務使兒童能認事務員為其親密之友為主。兒童之有惡癖者，事務員隨時相機以矯正之，有時或與之為密切談話，有時或函告，或面謁其父兄，與共籌救濟之法。

　　（八）在此俱樂部中，又可相機提出學藝競爭之事。如手工品競爭、圖畫競爭、短距離競走之類。酌備獎品，以資鼓勵。如此則兒童平日學業必勤奮，以為競爭之預備矣。又競爭勝利者，可標其名以榮之。

　　以上所言之辦法，為一理想最完備之兒童俱樂部。苟有人能擔任開辦費一二百圓，常月經費百餘圓，即可一一如所理想而辦理。又如地方紳富，如肯為其子弟及其鄰人之子弟計，分區籌款，亦可成事。故此事決非不可實行之空理想也。

　　吾不知吾此文能入一般富紳之目中否？然吾意此等事業，初非必待富紳而後能行。今試為無力以如上文辦理之人，設一變通辦法，有志者取而行之可乎。

　　變通之辦法如下：

　　（一）吾等無能力使一城一鎮分設若干區之兒童俱樂部，則可邀集同志擇城鎮適中之地，而交通利便者，先設數所或一所。

　　（二）如不能如原擬設三部辦法，則暫置運動場緩辦亦可。圖書及遊戲品，得數十圓，可以苟完。如發起之人，能每月各出月捐若干，按月增購書物，亦必日有起色矣。

　　（三）如為經濟能力所限，不能特聘事務員料理其事，而發起之人，又不能長日料理之，則此俱樂部開會時，改為下午四時至夜八時亦可。此時間為兒童最閒暇之時間，而八時以後，兒童亦不宜在外不歸，斷為散會之時，亦無缺陷也。或並此尚做不到，則再縮短，自下午五時半至七時為開會期，或僅定星期日全日為開會期。雖以功效言，固有不及前述辦法，然猶百倍勝於不辦也。

　　（四）演講如不能特聘善演講之人擔任，或不能於俱樂部中覓一可為演講堂之地，則暫從緩辦，而注意于兒童自由問答之時，隨機應變以引導之亦可。

　　（五）如因各種兒童皆得自由出入，而事務員人少不便照料者，則可暫先限制，惟小學生乃得入覽。此等小學生，比較稍受訓練，且人數有限，則易於招呼。在辦理小學者，得此地以為其小學生課餘游憩及自由研究之地，必不勝歡迎也。

　　（六）初辦之時，不能得一固定之房屋，則可暫假公地，或私人房屋，熱心暫為借用亦可。俱樂部中什物，亦可暫向私人設法借用。果辦理有成效，即為社會所信用，募集捐款，自非無望之事。又如能如上所雲，發起人能有常月捐款，亦可供逐漸備置之用。圖書遊戲品，苟可借用，或向書局訂一先交貨而按期繳款之辦法，亦甚足利便進行也。

　　古人言一命之士，苟存心於利物，於人必有所濟。夫事之易行而有功，宜莫如此所云云矣。然而不肯為此，豈事之不易為哉，抑本無為事之心耳。作者雖不肖，近方與友輩從事于此項事業之進行。吾等皆學生，且皆中人之家，或且為貧苦之家之子弟，然猶以為甚有成功之望。即周圍社會之聞吾等有此種計劃者，亦頗信吾等有成功之望，且多與吾等表同情，而願加以扶助。試思能力大於吾等，地位高於吾等者，其為此事之易成更幾倍於吾等耶。

　　吾等之事業，尚在進行中。擬命名為小學生俱樂部。發起之人，為此間中學以上各校學生，自由結合之一會社之社員，及此會社社員之友。現方進行借一公地以為會址，什物、圖書、遊戲品可商借者，均從事商借。開會之時，暫定為星期日全日，以便吾等服務。此事之成否，雖不敢必言，然已有七八分成立之把握。成立之後，是否能持久，能有功效，吾等亦不敢預自誇張，但合數校之友人以擁護之，維持之，其能持久，能有功效，亦為可信之事也。

　　吾國人之無互助的精神，實為全國如一盤散沙之原因。吾等所以合中學以上之學生而為一會社，以共促成己成人事業之進行、即本於吾等間須實行互助主義之用意。吾等所以合力謀小學生俱樂部之成立，又本於吾等對於年幼之同為學生者，行其互助主義之用意。如此庶幾可求吾等學生中，免於一盤散沙之誚，即所以救中國免於一盤散沙之誚之道乎？

　　夫人未有不愛兒童而樂與之遊者也。古人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推恩足以保四海。西人言好與兒童游者，可以不老。讀者倘順其自然之趣味，推其幼幼之恩，以於此求不老之方乎。未來之國民甄陶之責，吾人負之，即未來之國家興亡之機，吾人操之矣。吾等豈但為兒童計，有望於上述事業之普及耶。吾願讀者聽吾之說，以為可行，則立起實行之。以為應行，則立起實行之。中國今日所最需要者，非好為局外之批評家，為投身局內之實行家。自今而後，願與讀者約，苟聞善言，心所悅服者，必立起實行。即有未周到之理論，亦以自己之實行功夫示人以正當之途徑。無徒置身壁上，冷然無所動於其中，而翛然有所藉於其口，則庶其可乎。

　　載《青年進步》第十六冊

　　署名：惲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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