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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善勢力之養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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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八年十月) 天下之治亂,視君子小人勢力之消長而定。以君子之道不長,小人之道不消,而欲借一二巧妙之政策,陰謀之手段,以致國家于治平之域,此捨本逐末,徒勞無功,以吾國最近十餘年之已事,可以證之,吾等今後將欲言撥亂反正,不可不引以為鑒戒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豈但不能自行而已,小人之道不消,彼且將舞文弄墨,以為己利。多立一法,則彼之所緣以為惡者,亦多一事。故法愈多,而其毒愈甚,所以貽害於國家者愈烈。此其事在吾國,亦有不可爭之證據矣。然則,如何能使君子道長,小人道消,換言之,如何能使社會中一種善勢力之得以養成。豈非今日有志之士,所應持以救國之惟一方法乎。 或曰:善勢力即令應養成,此亦自有掌政權或教育權者之人,負其責任,初何預於吾輩之事。則請語之曰:吾輩將以天下之治亂,為無預於一身一家乎。吾輩果無厭亂而望治之真心,甯甘受干戈鋒鏑之蹂躪,奔走離析之苦惱乎。果爾,則吾輩所居之國家,本無撥亂反正之必要,更何必論善勢力之如何養成,倘不然也,則請試思掌政權或教育權者,孰能有此心,有此力,有此閒暇之時日,以為吾人盡養成善勢力之責任者乎。倘吾環顧而不得其人,即得其人矣,彼或力不從心,更或苦於無閒暇之時日,以服此勞役,吾輩寧忍死須臾,以待此不可必得之救援乎。抑且將攘臂奮袂,求以自力奮鬥,庶幾於死中求活乎。吾意在吾國之少年,必有懷抱國家無可托命的人之悲觀者。今無論此等悲觀之有當於事實否,假令果有當於事實,在理應知以前倚賴他人救援之非計,而有以助長吾輩自力奮鬥之決心,何為既知外援已絕,仍不能謀背城之借一,乃束手歎息,以坐俟他人之魚肉耶。無論善勢力之養成,應為吾等之事否,既無負此責任之人,吾等為切膚之利害,即不得不毅然以為自己之責任,其理自易明也。 或曰,假令子之說為然,然吾等有何能力,將用何方法,以養成善勢力乎。曰,將欲養成社會之善勢力,當先維持自己之品性,使亦為善勢力之發源地。使自己之品性,先不能維持,則自己且將入於小人之群,更何養成善勢力之足言。且知所以維持自己之品性,即知所以維持他人之品性,能維持自己之品性,即能維持他人之品性。一般善良少年,多不能維持其自己之品性,更無望其代他人維持其品性。此所以雖在一時間,彼囂囂然自以為愛國,自以為不凡,未幾而改節,未幾而墮落者眾也。如此,彼不但不能為善勢力之建造者,而多改頭換面,以投降於惡勢力之麾下,助之為虐。故苟自己之品格,不知維持,不能維持,尚何養成善勢力之足雲乎。 維持自己之品格何如,茲縷述之。 一須有積極進取的精神也。吾國之所謂善人者,每守消極態度,守保守態度,此品格所以不能維持之一大原因也。社會上對於吾人之引誘或壓迫,其勢力常逐漸增長,少年與兒童比,少年所受之引誘多,成年與少年比,成年所受之壓迫大。吾人對於此逐漸增長之引誘或壓迫,如欲圖所以抵抗之,將自己亦逐漸增長吾品格之抵抗力,以與之對抗耶?抑不求自己抵抗力之增長,而可以不患有不能抵抗此引誘或壓迫之患耶?吾每見人在學生時代,有甚充足之抵抗力,足以維持其品性,然一出校門,受生計界排山倒海惡勢力之壓迫,往往站腳不住。此非以壓迫之勢力加增,而抵抗力不能與之俱增之惡結果歟。故吾等苟欲維持自己之品格,必不可不使抵抗力日進無疆,常求超過現在乃至將來外界之壓迫。用兵者有以攻為守之法,不能攻即不能守,然則欲維持其自己之品格者,安可不具有積極進取的精神,以求足應付無論何種之壓迫或引誘乎。 二須有切實自信的能力也。吾國之善人,常不自問其究竟之能力幾何,故其初仿佛似有能力也。及措之實事,輒有不能應付之苦,亦此所以每與惡勢力相接觸,而無不失敗之故也。吾等平日激于一時之意氣,則號于人曰愛國,然試問果自信有救國之良方,且自信有實行此良方之切實能力耶。或號於人曰改良社會,試問果自信有改良社會之法,且自信有遵此法以改良社會之切實能力耶。每見一般所謂有志之士,習於浮誇之末俗,偽為慷慨激昂之態度,然考慮其實際,則言之不由衷者有之矣。雖言未必不由於衷,然思慮未明瞭,計劃不周密者有之矣,甚至於初未加以思慮,亦無何等計劃者亦有之矣。故於發無責任之批難則樂為之,於為有系統方法之討論則厭聞之,是以一國之善人,皆陷於多言無實,一試之實事,鮮有不立敗者。故嚴格言之,吾國可謂無善勢力可言,如此亦何怪惡勢力之披猖而無忌憚也。 三須有聯合互助的團結也。吾國之善人,每守孤立態度,不與人聯合,不助人,亦不為人所助。古人謂:惟君子有朋。以吾所見,足稱為君子之朋者,甚鮮見也。其所以如此者,原因自非一端,即無上所述積極的志願,切實的計劃,亦為甚重要之原因。蓋其心中既無何等高大的目的,故能獨善其身,即盡其修養之能事,更無進圖聯合互助之必要。此外吾國善人多驕傲,故不能與不若己者相聯絡,又多嫉妒,故不能與似己或勝於己者相提攜。惟其驕傲也,故以為更無須求助於人,惟其嫉妒也,故亦不肯用力助人。由此,而吾國之善人,乃各各獨立矣。當其與惡勢力相接觸也,各各保守,各各奮鬥,故惡勢力得以順序而一一撲滅之,一一屈服之。且即不與惡勢力相接觸,力分而勢弱,亦無能為天下作一事。吾國善人之無勢力,此豈非一大理由乎。 四須有與惡勢力奮鬥而撲滅之之預備也。吾今請問所謂善人者,君等果曾有與惡勢力奮鬥,而撲滅之之預備耶。吾意必多瞠目不知吾此語之作何解。嗟乎,君等未曾有與惡勢力奮鬥而撲滅之之預備,則亦何怪一遇惡勢力之接觸,即為所撲滅而屈服。蓋君等譬如無戰鬥力之國家,苟遇鄰國侵襲,安有不立覆亡其宗社者。君等在既被撲滅或屈服之後,輒歎惡勢力之大,乃無倫比。然君等之被撲滅或屈服,初無怪惡勢力之大。無戰鬥力之國家,雖一悍夫,足以撲滅之,即如君等乃自無戰鬥力,自有取亡之道也。夫社會之中,有一種惡勢力之存在,吾等將來遲早終須與惡勢力相接觸。苟吾未有與此等勢力奮鬥而撲滅之之實力,則吾必反被其撲滅或屈服。此豈非極明白易見之事,而吾等乃每每不於此稍加注意,若有所恃而不恐者,果何所用意哉。 且惡勢力初非有何等甚強之根基,不易與之奮鬥而撲滅之也。吾等試一詳察社會之實際情狀,可知惡勢力之根基,亦甚薄弱。其所以能猖獗如今日者,與其謂為惡勢力自身之實力,不如謂為無相等或較優的善勢力以奮鬥而撲滅之之故。何以言惡勢力之根基薄弱也?一則社會上可稱為真正之惡人者,與可稱為真正之善人者,同在少數,其大部分人,皆隨風偃仰而已。吾人知真正之惡人,本在少數,則知苟使此少數惡人,無所假以為惡,風俗即不難丕變。如何不使彼等存所假以為惡乎?善勢力苟能稍強惡勢力,則此隨風偃仰之大部分人,今日之降服惡勢力者,必須即刻改頭換面,而降服於善勢力。如此則惡勢力之羽翼亡,而實力薄弱矣。其次在吾等社會,惡人之無積極的精神,實在的能力,互助的團體,奮鬥的預備,亦猶善人而已。彼之所勝於善人者,其精神較善人稍積極,其能力較善人稍實在,團體之中亦稍能互助,奮鬥之事亦稍能預備。然皆為為利所驅,且一切之活動,亦限於彼等淺小眼光之所及者而止。故吾等苟略有更積極的精神,更實在之能力,團體之中更能互助奮鬥之事,更能預備持以與惡勢力相接觸,如旭日之化冰雪耳,如泰山之遇累卵耳,何往而不操必勝之權哉。 吾等苟知以上之理,則知所以維持自己之品格矣。更以此種曉諭同志,勸誘而扶掖之,凡同志者,亦知所以各維持其自己之品格矣。於是聯合為一種之團體,日儆戒而惕厲之,自問精神果能積極乎,能力果能實在乎,能助人乎,能受人助乎,能預備與惡勢力奮鬥而撲滅之乎。故不勇猛不可也,不切實不可也,不謹慎不可也,不恒久不可也,不謙遜不可也,不公心不可也。黃遠庸先生曰:吾輩資格不完,抵抗力不厚,故無一事可為。黃遠庸先生者乃吾輩之先鋒隊,與惡勢力奮鬥,不勝而死,此數語,則其留為後來者之鑒戒者也。吾等資格果完乎,抵抗力果厚乎,此不可不自問也。自問之不足,又必得同志之互問,有懈弛者,則眾提攜之,有竭獗者,則眾扶助之。如此以與惡勢力爭,如經甚良之訓練的軍隊,實力既充,又能互相援應,安有不勝者乎。 顧亭林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八字諒讀者必以為濫調,耳熟而厭聞也。然普通之引用此語者,多為一種觀念不明之人。試問以匹夫何以能擔負天下興亡之責,彼必啞然而笑,謂此當還問之最初之為此語者。嗚呼!彼口中雖作此言,然其頭腦中觀念,乃不明了如此,是何怪吾國不負責任之少年之眾乎。如此文所述之理論不謬,則善勢力之養成,惡勢力之撲滅,乃人人所能之事。即易風移俗,為人人所能之事,即撥國家於亂離之中而反之正,為人人所能之事。有志者倘有因此文而愈能瞭解顧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八字,而以此重大之肩擔自任者乎,則國家之福矣。 載《青年進步》第十六冊 署名:惲代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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