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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之誠意


  (一九一七年五月)

  為此文者,甚少政治學上之知識,讀者試以政治的眼光一研究之,此文顧有商量之價值乎!世人有以政治家三字,視為陰謀家之代名詞者,而此文則不但對內主張政治家須有誠意,即對外亦主張須有誠意,吾知必有不滿其說者乎!果不滿其說乎,則請以其理由語記者,記者甚樂聞之。

  記者

  今日欲向政治家言道德可以救國,聞者必大笑不信。彼大笑不信,吾固無法使之信也。然吾意吾國人或不知愛國,則彼之不信也固宜。雖然,彼自稱為愛國之士者,亦何故不信乎?彼等或非真愛國之士,則其不信也亦宜。雖然,彼自矢為真愛國之士者,亦何故不信乎?夫道德之足以救國,其理初不為難知,而顧莫注意者,意者此國家將亡之徵兆歟!

  吾今且不泛言道德,而僅提誠意二字。嗟乎!吾國政治家對內對外對上對下對人對己,所急須修養之道德,所不可不修養之道德,莫過於此誠意二字矣!國家者,國民結合而為生活之一種組織也。凡二人以上結合而生活者,最需要一種誠意。有誠意而後有信用,有信用而後相扶持,相扶持而後其結合乃堅固。苟無誠意,即無信用矣。無信用,即相猜疑傾軋矣。相猜疑傾軋,即更無結合可言矣。如此則國家失其結合之作用,對內對外,皆無複一致之精神。如此之國民,雖名為有國家,初未相結合而生活;一且外力臨之,非相率為人順民,即各自為獨立的奮鬥,而一一為人掊擊以至於盡耳。吾國人將願為人順民,抑願一一為人掊擊以至於盡耶?胥謂:吾國之人,亡國之後,必皆奴顏婢膝,以偷息于未來主人翁之廡下。吾誠不敢為此苛論。然即令有一二哥修克安重根之輩,為吾國數千年有聲有色之歷史,作一有價值之尾音,然亦何益于國之亡種之奴乎!

  說者謂近世政治家,重手段而不重誠意。夫重手段之政治家,吾誠知西洋歷史中不乏其人。然真正之大政治家,未有不重誠意者。即彼之偶爾參用手段,亦不過以國民程度過低,誠意未能遽孚,故有不能不借用權術,以達其所欲達之目的。此如慈母之參用手段,以撫育其子女,雖用手段,而人愈感其誠意也。吾國政治家之用手段何如乎?彼所欲達之目的,果何如之目的乎?彼之手段果自信能恃以達到所欲達之目的乎?以吾所見,吾之所謂政治家,其所爭者權利耳、意氣耳,但知以力服人,以巧勝人耳,初無所謂誠意也。惟其無誠意,故彼以力服人,而人複謀以力服彼,而武力遂為一國競爭之利器。彼以巧勝人,而人複謀以巧勝彼,而陰謀遂為一國傾軋之良方。此則吾國所稱為政治家者所造之結果也。嗟乎!苟非欲國之亡,亦何所用於此等政治家。

  夫誠可以相感,巧與力不可以相感,此古之哲人所傳說,而百劫不磨者也。今政治家之號于人曰:我巧也,我有力也。世不乏更巧者更有力者,既不以誠意相感,又何怪彼等之協以謀此自稱為巧而有力之政治家,遂令國事紛擾永無寧日乎。且不獨更巧者更有力者,必起而與此等政治家爭;即與此等政治家同一巧而有力者,亦必起而與之爭。即令彼不如此等政治家之巧而有力者,亦必起而與之爭。蓋以巧而有力相號召,是明明啟天下之爭心。可見凡更巧而更有力者,皆可取此等政治家而代之者也。如此又何怪一般野心家,終日鬥巧鬥力,使國事長此有退步無進步乎。

  息爭之法,以誠意相感為第一義。為國人堅固團體之法,亦以誠意相感為第一義。抑誠意之為重要,不僅對內為然,對外亦複如是。吾國人習聞國際無信義之語,以為國際交涉,真無須誠意矣。然而不然,國際無誠意,其善也不見信於人,其不善也不見諒於人。不獨不見信不見諒於其政府也,且不見信不見諒于其國民。如此脫有緩急,欲求人之救助顧恤,難矣!且彼等強國將以巧以力相競爭,其得失尚未易論。若以我之弱,亦欲以巧以力與之相競爭,其不幸可操左券。吾等之所行,但足增彼等鄙笑憎惡之感情,而急其謀我之心耳。以此為善謀國,豈不謬哉。

  吾等以誠意對內,即當體諒國民之需要而供給之。吾等以誠意對外,即當體察鄰邦之需要而扶助之。以吾之貪弱,自顧不暇,而曰扶助鄰邦,讀者必更捧腹笑吾之迂謬。雖然,吾觀今之謀國者,朝之所思、夜之所夢,莫不謂對德絕交則我將得何種利益;或更進而為空言之宣戰,則將更有何種希望。此真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甌窶滿篝、汙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者之見矣。夫我雖貧弱,苟量力以扶助協約國,則協約國之感謝我而扶助我,自屬意中之事。今我既完全為一己之私利而絕德而戰德,則結怨於德已深;協約國初未得吾重要之扶助,議和之時,其無所感謝於我,而亦不扶助我可知。而以為恃此等無誠意之外交,必可得他人誠意的感謝與扶助,吾固為迂謬矣。此等之謀國者,其迂謬又幾倍於吾乎!

  吾人欲得他人誠意之扶助,即當先以誠意扶助他人。對內然,對外亦然;對與黨然,對敵黨亦然。吾甚望吾國真愛國之政治家,三省此言也。吾國人無誠意極矣,信誓視為兒戲,要約等於具文,政令則上下相蒙,爵祿則彼此相簒。一則曰滑頭政策也,再則曰武力主義也。不慚之言,不正之名,播于口舌,習不為怪。朝野沿襲,同然一詞,大人君子又複為之張目,為之傅翼。循是以往,將使吾國家至何地步,吾誠不敢言,不忍言矣!彼真愛國之政治家,試平心靜氣,一審吾言,倘亦恍然知改弦易轍,以自圖補過之道乎。

  載《光華學報》第二年第三期

  署名:惲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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