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代英·民國八年三月日記(3)

三月日記(3)

　　二十一日　星期五

　　自省，今日與紀堂言，教育宜求實效。今之教育者，皆票面值錢一千，而兌錢只數十文者也。欲責實效不宜，但注意教材整齊完備，因此等教材每不宜於茅塞初開之腦筋也。紀堂所編歷史之稿，吾為斟酌，頗覺彼若刪其繁冗，則敘筆講解事之輕重，一目了然，殊為善本。不知紀堂究用吾言否。校務，上課二小時。改本子。核帳。鈔美術工藝研究會章程，並訂預備科用書。作教育概論底稿。

　　述教育學概要初稿。

　　教育學之目的：利導人類可陶冶的本能（教育學原意有懲創意，即言慎防本能之過度發展也），使各種本能合當發達，社會由之改進。

　　以下已另紙作成，尚頗能有條不紊。費時頗多，然尚可證吾有條理之腦筋，勉強尚可運用，則可喜事也。惜吾于教育學，無根本的統系的研究，然即此亦可駭不知者，自問亦可笑也。但此稿編法既求簡約而完備，每段必附耐推論的問題。此法似頗宜於研究會之性質，末附現今小學教師之弊，意在救聽講者之弱點。蓋好研究教育之人常好靜，則安能養成活動之國民乎？常好虛浮之學問，則安能養成切實之國民乎？常好抽象之學科，則不宜於腦筋簡單之兒童。此外，不忠誠、不耐煩等病，更不勝數。

　　二十二日　星期六

　　自省，蘭軒言行常有不平實處。今日因理卿言，一班之活動恒由一二最優之人提倡之，吾言苟欲提倡，必不可不拼著吃虧。蘭軒似有所觸。然果能悔悟乎？能一去輕薄語、侮慢心則善矣。郵局寄信司事者，聲音顏色何可惡也。吾惟笑受之。然思，人問我事時，我果無可惡之聲音顏色乎？校務，上課二小時，核對週刊。參考教育概論材料而改訂其底稿，招呼複考。教務會議展期。與景陶雨中至抱冰堂，並談校務。

　　余前擬于同人中發起「每週通信」。即以發表近來感想、成績寄贈親友，作為通信。而同人贊成者少。現又擬仿前道樞法，將現編各種雜稿有價值者，各印十餘分裝訂成冊。雲鵠屢雲彼有數學論著，亦可登此冊中也。

　　二十三日　星期日

　　自省，仁社今日頗有精神，介紹謝遠定君入社。複考發現舞弊之事二，以欲保存其廉恥心，姑隱之。校務，八時許至校，招呼補考。訂預備科課單。下午，又招呼補考。請景陶與香雪敦請馬伯清先生繼葦航職。夜改本子。寫教育概論鋼板稿。

　　仁社今年第一次常會，會員到會者頗眾。餘發言，以仁社之結合出於入社者之向上心，若入社並不得向上之益，則豈非失卻原意。大約來社者尚不免大惡巨奸，自為必無之事。然操守時出時入，初未堅定。無機會作惡時，固經月若有長進，然作惡之機會才一至時，即犯過失，此則入社前與入社後，初未有異，此豈吾人結會之意乎？故吾主張非立定戒約，嚴格遵守不可。蓋品性決非不抖擻精神所能完成者也。同人商議，大致均贊成本此旨切實進行，並言戒約不宜多。庶注意力強而進德猛。因議定三事：

　　一、不發怒。吾原主張改不嫌惡人。同人以為太難做到，議改此目。但吾意不發怒，非懲忿，乃無忿，其根本仍須不嫌惡人也。

　　二、守信。不誑語及守精確時間。

　　三、每星期須有關於修養有益之知識的心得，互相報告。如伯平言，青年會幹事查徑至愛敵如友，即研究青年會之敵為何？應如何愛之如友？此極過硬之修養法，可采也。

　　余意甚望同人每日以此三事自省，然餘未能，殊為玩忽不誠。

　　二十四日　星期一

　　自省，第一次學足球，不能跑跳自由，但吾頗立志欲學之。既以活潑身體，亦自然提倡同學運動精神。打網球略有長進。校務，改本子。預備科開課。寄宿舍開辦。李源蘅先生欲籌國文優等生設如何特別辦法，使不致視國文時間為虛耗。余意一方任其不上課，一方為設國文講習會。但此事一方應考察優等生之需要，一方應問何人能供給彼等之需要。此等人殊不易得也。清帳。決七班用MurchesScienceReader（Ⅲ）〔默切的《科學讀本》第三冊〕。

　　二十五日　星期二

　　自省，連日校務甚忙，稍覺困頓。今日立意欲早歸休息，竟以不果。又思早睡早起，終以未能，可憾。校務，上課三小時。擬召集教務會議啟。改訂課單，並錄一紙。核帳。第一次教育講習會，餘講教育概論二小時許。

　　餘講教育概論目的：（一）使會員均有新教育之觀念，知舊教育法之謬誤。（二）提起研究教育之興味。（三）提起實地預備各種品性之注意。到會者多有心小學之事，故頗能精神集中以聽講授。蓋此乃供給彼等之需要，且盡為彼等所未知也。此亦職業教科之一，其前途頗可樂觀。

　　二十六日　星期三

　　自省，早貪睡，遲上九班課二十分，守精密時間之謂何？欲得休息之時，竟碌碌不可得。校務，上課三時。改本子。招呼為同學購英文用書。看九班日記。開第一次教務會議。余現在七班英文注意：（一）讀須一氣讀下，能如此將來始易分句讀。（二）句子中，字字應瞭解記憶。（三）反復的將舊課分時溫習。九班英文餘注意：（一）讀法同七班。（二）音符讀法正確。（三）反復練習。預備科英文餘注意：（一）音必正確。（二）反復考問。（三）緩進。

　　為九班級務事：（一）講演會已行，下星期則以談故事為題，以便不善言辭諸同學也。（二）閱日記已行，此法即可促其作日記，亦可考察個性，並詳知同學之疾苦。（三）開會唱歌下次級會時實行，亦鼓舞興趣之一法。（四）關於時事之考問，此可促其看報，注意時事。（五）體育之提倡，仍任其組織足球、網球會，課餘自由遊藝。

　　級任之設立，頗覺學生因有所歸附而安心向上。余于會議時主張積極的訓練，由級任任之。消極的管理，由學監任之。眾尚同意。此後，校務經此會當更可確定方針乎。

　　二十七　星期四

　　自省，屢因匆遽誤事，豈容不戒。又晏起誤事，亦失守精密時間之旨。校務，預備科英文上堂稍遲，遂連上兩堂。為九班申明，從下星期起，隨時可考問時事。為小午募奠分。上七班英文約九十分鐘。改本子。閱改《新聲》底稿。核賬。閱九班日記。作教務會議詳記及九班級務報告。

　　余教讀英文之法，先求其去重字之弊，次求其快，次求其有段落。但今日則尚在做第一步功夫也。學會話則先會其英漢互譯之快，此可養成耳快口快之習。不然，即令單定時間以習會話，亦不過習幾句套話而已。以余在數班之經驗，頗覺同學領略講解之不易，教師若不耐煩，發怒固無益於事。灰心則更有害，非教育家所宜也。

　　二十八日　星期五

　　自省，連日日記，每每不能按日記述，殊為可憾。校務，上課三小時。改本子。

　　連日日記，竟每每不得暇時按日記錄，事後追想，如茫茫大海，不知從何處覓取資料，極為憾事。

　　一個才疏志大的女孩兒，生長在蓬門蓽戶中，長大了嫁與一個小戶人家，進門便要當家。咳！若是他生長粱肉之中，不是平日還有心研究家政？這一來，可要難死他了。當家便難，當小戶人家的家更難，又何況他這人多嘴雜的場合呢？命裡定了如此，亦沒有法，只有抖擻精神，早晨打水煮飯，下午洗衣治家。雖然他的心，他的力量，似乎一家都還有幾成相信得過，只是老的要扶伺，同輩要周旋，少的要督責，一點兒不周到，少不了幾多綿裡針的誚諷，再加這孩兒又不免自己多心，看他真是鞠躬盡瘁，還不知將來成就怎樣？

　　二十九日　星期六

　　自省，因日記不能按日記載，致許多過失不能省察。惟覺于耀蒼弟前有誑語弊。與餘六鼇言，活動為吾人立身必要之事，將來有志小學教育，尤不應以不活動之人應世。此語甚合其弊。但與彼語時，頗覺困倦，逞志而不顧身，亦未宜也。校務，上課一小時，九班教至六十課，令其溫習。為小午擬挽聯。改訂課單，未成而睡。

　　今日到仁社所得之益，志維言，不誑語須從問心無愧起，此語極有道理。吾述養初之言，甯在學生時代失敗，莫出學生時代失敗，亦頗蒙同人贊許。余與同人皆有迫於情勢，不得不說謊之報告。例如此次報部文件，吾雖推之他人，然總之是預聞其事，誠不知有何善法以處之。志惟等欲以無言戒妄言之弊。吾意此因噎廢食之見。言語為教育家所必需，方練習之不暇，固可無言耶！即謂必有益之言乃言，亦非真理。就吾從實際經驗言之，即無益之言，乃至戲謔之言，為疏通意見，亦有不可全戒者，但總求無害不傷雅足矣。吾等既無酒食酬酢，若並此好言語、好顏色亦吝不與人，處處總是一副冰冷面孔，此只合深山孤處，決非處群所宜也。景陶提出如何能加增世人相愛之問題，吾以為，各盡所能以服務社會必有益也。

　　三十日　星期日

　　自省，洪航（李海洲）、小午之追悼會，吾無法得此閒暇之心力與時光為撰挽聯，極為愧怍。洪航帶病溫書，殷勤問字光景猶在目前。小午素所交識，邇來折節為善，其寡過未能之苦衷，未嘗不憐而敬之。夫我猶寡過而未能也，而洪航、小午竟成古人。悲夫！校務，訂課單至十點，草草完畢。偕福叔、德弟上墳，至黃昏乃回。至校記帳後，睡神肉薄而來，急乘車回，遂睡。終日日曬，面部發熱，極不適，良久乃寐。

　　吾每有一理想，欲為我家造一改良公墳，購地方數丈，圍以鐵欄，派人守之。墳墓均深入土中，地面不必墳起，疏植各樹數枚足矣。果此議見諸實行，先妣及葆秀俱以遷葬為妙。吾終不忘與葆秀同穴一語，不同穴甯甘火葬也。

　　三十一日　星期一

　　自省，連日精神總在恍惚狀態中，此由平時不節勞，然亦實苦於不知從何處節勞也。校務，上課二時，閱日記。

　　招呼發薪。偕禹功至忠福長取錢七百竿。

　　忠福長管事劉君言，一般有錢的子弟，被他父母送到錢鋪學生意，隔不兩天，他父母便要怕他累了，要煨湯叫他回去吃喝，又要一頓「兒呀」「乖呀」的瞎叫，從那裡學得成生意？待他嚴了，他家裡還怪人家擱不住他的兒子，又誰願為他淘神教育？這一般子弟進了錢鋪，三個月便要脫土氣。怎樣脫土氣呢？第一步，不穿布襪換洋襪。第二步，又要穿絲光襪。第三步，又要穿時式的鞋子。第四步，講究到衣服上，又是形式要怎樣，材料要怎樣。衣履都合時了，於是三三五五要上上館子，又要常常看戲單子。漸漸引到看戲，看了戲又要批評戲子的好醜，加著那些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朋友，還愁他不進嫖界嗎？此語甚有道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