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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春日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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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三月十六),星期二,晴,大熱,有八十二度。 晨起就覺得頭昏,宿醉未醒,而天氣又極悶熱也。一早進城,在福龍泉洗澡休臥,睡至午後一點,稍覺清快。上商務印書館買《福州旅行指南》一冊,便和楊經理到白塔下瞎子陳玉觀處問卜易。陳謂今年正二月不佳,過三月後漸入佳境;八月十三過後,交入甲運,天罡三朋,大有可為,當遇遠來貴人。以後丁醜年更佳,辰運五年——四十六至五十一——亦極妙,辰子申合局,一層更上,名利兼收。乙運尚不惡,至五十六而運盡,可退休矣,壽斷七十歲(前由鐵板數推斷,亦謂死期在七十歲夏至後的醜午日)。子三四,中有一貴。大抵推排八字者,語多如此,姑妄聽之,亦聊以解悶而已。 返寓後,祖牟來,臣來,晚上有飯局二處,謝去,仍至臣家吃晚飯。 月明如晝,十時上床。 四月八日(三月十七),星期三,雨熱。 早晨偕青年會王總幹事去看陳世鴻縣長,中午在李育英氏家吃午飯,蓋系李氏結婚後八周年紀念之集會。飯後遵環城路走至福建學院,訪同鄉葛氏。天氣熱極,約有八十五六度,比之昨日,更覺悶而難當。 返寓後,又有人來訪,弄得我洗臉吃煙的工夫都沒有,更談不上寫信做文章了。晚上早睡,月亮仍很好,可是天像有點兒要變,因黑雲已障滿了西北角。 四月九日(三月十八),星期四,狂風大雨。 昨晚半夜起大風,天將明時,雷雨交作,似乎大陸也將陸沉的樣子。賴此風雨,阻住了來客,午前半日,得寫了三封寄杭州的信。正想執筆寫文章,而來訪者忽又冒雨來了,恨極。 午後略看福州府舊志之類,自明日起,當趕寫《論語》與《宇宙風》的稿子。 讀光緒三年一位武將名王之春氏所著之《椒生隨筆》八卷,文筆並不佳,但亦有一二則可取處。又書中引戚繼光《紀效新書》、趙甌北所著書,及曾文正公奏議之類過多,亦是一病。 接上海署名黑白者投來稿子一件,為改了一篇發表,退回了一篇。 四月十日(三月十九),星期五,陰雨終日。 午前為寫《記富陽周芸皋先生》稿,想去省立圖書館看書,但因在開水災賑務會而看不到。途中卻與主席相遇,冒雨回來,趕寫至下午,成二千五百餘字。 晚上接霞四日、五日、六日所發的三封信,中附有陽春之照片一張;兩月不見,又大了許多。 杭州新屋草地已鋪好,樹也已經種成,似乎全部將竣工了,可是付錢卻成問題。 明日午前,當將《論語》稿寫好寄出;下午當再寫《宇宙風》稿三千字,因為後日有船開,遲恐寄不出去。 四月十一日(三月二十),星期六,陰雨,似有晴意。 午前寫《高樓小說》四則,以快信寄出。幾日來,因經濟的枯窘,苦無生趣,因而做稿子也不能如意;這情趣上的低氣壓,積壓已有十日,大約要十五日以後,才去得了,屈指尚有三整日的悒鬱也! 接霞四、五、六日發的三封平信,即作複。午後《閩報》社長松永氏來談,贈以新出之《遊記》一冊。今晚當早睡,明晨須出去避客來,大約中午前可以回來寫那篇《宇宙風》的稿子,不知也寫得了否。 四月十二日(三月廿一),星期日,午前雨,後晴。 晨起,宿舍內外漲了大水,到了底層腳下,有水二尺多深。一天不能做事情,為大水忙也。聽說此地每年須漲大水數次,似此情形,當然住不下去了。打算於本月底,就搬出去住。 第一,當尋一大水不浸處,第二,當尋一與澡堂近一點的地方。在大街最為合宜,但不知有無空處耳。 晚上在商務印書館楊經理家吃晚飯,當談及此次欲搬房子事,大約當候杭州信來,才能決定。 四月十三日(三月廿二),星期一,晴爽。 晨起看大水,已減了一尺,大約今天可以退盡。寫《閩遊滴瀝之四》,到下午兩點鐘,成三千五百字。馬上去郵局,以航空快信寄出,不知能否趕得到下一期的《宇宙風》。寄信回後,進城去吃飯,浴溫泉,傍晚回寓,趕寫寄霞之快信一封,因明日有日本船長沙丸開上海。 晚上早睡,打算於明晨一早起來,到省署去打聽打聽消息。 四月十四日(三月廿三),星期二,晨微雨,後晴。 侵晨即起,至大廟山,看瞭望台、志社詩樓、禁煙總社及私立福商小學各建築物。山為全閩第一江山,而廟亦為閩中第一正神之廟,大約系祀閩王者。下山後,重至烏石山,見山東面道山觀四號門牌毛氏房屋,地點頗佳;若欲租住,這卻是好地方,改日當偕一懂福州話的人去同看一下。 午後略訪舊書肆一二家,遂至省府。返寓已兩點,更寫寄霞之平信一封,問以究竟暑假間有來閩意否?今日神志昏倦,不能做事情。明日為十五日,有許多事情積壓著要做,大約自明日起,須一直忙下去了。 自傳稿、蜃樓稿、拜金藝術稿、盧騷漫步稿,都是未完之工作,以後當逐漸繼續做一點。 近來身體不佳,時思杭州之霞與小兒女!「身多疾病思回裡」,古人的詩實在有見地之至。 晚上被邀去吃社酒,因今天舊曆三月廿三,為天上聖母或稱天后生日。關於天后之史實,抄錄如下: 天后傳略 神林姓,名默(生彌月,不聞啼聲,因名),世居蒲之湄洲嶼,宋都巡官惟第六女也。母王氏,夢白衣大士授丸,遂于建隆元年生神,生有祥光異香。稍長,能豫知休咎事,又能乘席渡海,駕雲遊島嶼間。父泛海舟溺,現夢往救。雍熙四年升化。寶慶二十八年,神每朱衣顯靈,遍夢湄洲父老,父老遂祠之,名其墩曰聖墩。宣和間,路允迪使高麗,舟危,神護之歸,聞於朝,請祀焉。元嘗護海漕。明洪武初,複有護海運舟之異;水樂間,中使鄭和,下西洋,有急,屢見異,歸奏聞。嘉靖間,護琉球詔使陳侃,高澄;萬曆間,護琉球詔使蕭崇業,謝傑;入清,靈跡尤著。雍正四年,巡台禦史禪濟布,奏請御賜神昭海表之額,懸於臺灣廈門湄洲三處;並令有江海各省,一體葺祠致祭。洋中風雨晦暝,夜黑如墨,每於檣端見神燈示秸。莆田林氏婦人,將赴田者,以其兒置廟中,曰,姑好看兒,去終日,兒不啼不饑,不出閾,暮夜各攜去,神蓋篤厚其宗人雲。(采《福建通志》,詳見《湄洲志略》) 四月十五日(三月廿四),星期三,晴爽。 晨起,至省署,知午後發薪。返寓後小睡,愛其來,示以何熙曾氏之詩一首,並約去嘉賓午膳,同時亦約到劉運使樹梅、鄭廳長心南來。飲至午後三時,散去;又上萃文小學,參觀了一周。 四時至省署,領薪俸,即至南後街,買《秦漢三國晉南北朝八代詩全集》一部,系無錫丁氏所印行;黟縣俞正燮理初氏《癸巳存稿》一部,共十五卷;杭州振綺堂印行之杭世駿《道古堂全集》十六冊,一起花了十元。 晚上在中洲顧宅吃晚飯。接上海霞來電,謂邵洵美款尚未付全。明晨當寫一航空信去杭州,囑以勿急。 遇汽車管理處蕭處長于途上,囑為寫楹帖一幅;並約於十日內去閩南一遊,目的地在廈門。 四月十六日(陰曆三月廿五),星期四,晴和。 晨六時起床,寫一航空信寄霞,即趕至郵局寄出。入城,至烏石山下,看房屋數處,都不合意。 天氣好極,頗思去郊外一遊,因無適當去所,卒在一家舊書鋪內,消磨了半天光陰。 下午接洵美信,謂款已交出;晚上早睡,感到了極端地疲倦與自嫌,想系天氣太熱之故。 四月十七日(三月廿六),星期五,晴熱。 晨六時起床,疲倦未複,且深感到了一種無名的憂鬱,大約是因孤獨得久了,精神上有了Hypochondriae的陰翳;孔子三月不違仁之難的意義,到此才深深地感得。 為航空建設協會,草一播音稿送去,只千字而已。 前兩星期游鼓嶺白雲洞,已將這一日的遊蹤記敘,作《閩遊滴瀝之四》了;而前日同游者何熙曾氏,忽以詩來索和,勉成一章,並抄寄協和大學校刊,作了酬應: 來閩海半年留,歷歷新知與舊遊,欲借清明修禊事,卻嫌芳草亂汀洲,振衣好上蟠龍徑,喚雨教添浴鳳流,自是岩居春寂寞,洞中人似白雲悠。 中午,晚上,都有飯局,至半夜回寓,倦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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