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甫的零星|徐志摩

契訶甫的零星

　　在契訶甫的雜記本子裡有「蘇羅夢當初要智慧是一個絕大的錯誤」一條；在他的遺稿裡我們檢到下面這一段「獨語」劇文，他自己親手寫的——

　　蘇羅夢（獨上）：

　　啊！多黑暗這人生！沒有一個夜的黑暗曾經使得做孩子時代的我吃嚇如同這不可思議的生存使我吃嚇。主啊！給大維德我的父親你就只拿調諧字與音的天才，使他有能耐在琴弦上歌唱讚美你，使他擅長甜蜜的悲腔，感使聽的人們哭泣，感是威使他們愛美；但為什麼你拿給我的是一個自苦的，不得安眠的，饑餓的，心？如同一個生長在泥土裡的蟲子，我只是在黑暗中藏身；在恐懼與絕望中，我渾身戰抖著，我在一切事物中見著聽著的只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迷謎。為什麼有這早上？為什麼這太陽從那廟的背後升起，把棕樹的葉子點成黃金？為什麼有女人的美？這鳥匆匆的飛上那裡去；它這飛有什麼意思，如其它與它的小鳥乃至它所飛去的地方將來也不免與我一樣變成灰土？這還不如我永遠不出娘胎來，我倒願意做一塊石頭，一塊不長眼睛沒有思想的頑石。為要到晚上使我身子疲倦，昨天一整天，正如一個尋常工人，我搬著白石到廟裡去；但現在天已晚了，我還是不能睡著……讓我去躺下罷，福綏士對我說只要你心想著一群飛跑的羊，一念不轉盡想著，這心就會迷糊，就可以睡著。我來試試去……

　　（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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