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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會(3)


  「定是你們裡面不知誰從我的手袋裡偷了出來,我記得頂清楚的——奶酪幾司同檸檬奶凍。寫下了沒有?」

  「寫了。」

  「雞子同——」薛太太把那張信封擎得遠遠的。「什麼字,看的像是小老蟲。不會是小老蟲。不是?」

  「青果,寶貝,」老臘說,回過頭來望著。

  「可不是,青果,對的。這兩樣東西並著念多怪呀。雞子同青果。」

  她們好容易把那幾張旗子寫完。老臘就拿著走到廚房去了。她見玖思正在那裡平廚娘的著急,那廚娘可是一點兒也不怕人。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精巧的麵包餅,」玖思樂瘋了的口音說。「你說這兒一共有幾種,廚娘?十五對不對?」

  「十五,玖思小姐。」

  「好,廚娘,我恭喜你。」

  廚娘手裡拿著切面包餅的長刀,抹下了桌上的碎粉屑兒,開了一張嘴盡笑。

  「高德鋪子裡的來了。」沙第喊著,從伙食房裡走出來。她看見那人在窗子外面走過。

  這就是說奶油松餅來了。高德那家店鋪,就是做奶油松餅出名。有了他們的,誰都不願意自己在家裡做。

  「去拿進來放在桌子上吧,姑娘。」廚娘吩咐。

  沙第去拿了進來,又去了。老臘與玖思當然是太長大了,不會得認真的見了奶油什麼就上勁。可是她們也就忍不住同聲的讚美,說這松餅做得真可愛呀。太美了。廚娘動手拾掇,搖下了多餘的糖冰。

  「一見這些個松餅兒,像是你一輩子的茶會全回來了似的,你說是不是?」老臘說。

  「許有的事,」講究實際的玖思說,她從不想回到從前去的「它們看得這樣美麗的輕巧,羽毛似的,我說。」

  「一人拿一個吧,我的乖乖,」廚娘說,她那快樂的口音。「你的媽不會知道的。」

  這哪兒成。想想,才吃早飯,就吃奶油松餅。一想著都叫人難受。可是要不了兩分鐘,玖思與老臘都在舐她們的手指兒了,她們那得意的,心裡快活的神氣,一看就知道她們是才吃了新鮮奶油的。

  「我們到園裡去,從後門出去,」老臘出主意。「我要去看看工人們的篷帳怎麼樣了。那工人們真有意思。」

  但是後門的道兒,讓廚娘,沙第,高德鋪子裡的夥計,小漢士幾個人攔住了。

  出了事了。

  「格——格——格——」廚娘咯咯的叫著,像一隻嚇慌了的母雞。沙第的一隻手抓緊了她的下巴,像是牙痛似的。小漢士的臉子像螺旋似的皺著,摸不清頭腦。就是高德鋪子裡來的夥計看是自己兒得意似的,這故事是他講的。

  「什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出了大亂子了,」廚娘說,「一個男子死了。」

  「一個男子死了!哪兒?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但是那店夥計可不願意現鮮鮮的新聞,讓人家當著他面搶著講。

  「知道那些個小屋子就在這兒下去的,小姐?」知道?當然她知道。「得,有個年輕的住在那兒,名字叫司考脫,趕大車兒的。他的馬見了那平道兒的機器,今天早上在霍克路的基角兒上,他那馬見了就發傻,一個斛鬥就把他擲了下去,擲在他腦袋的後背。死了。」

  「死了!」老臘瞪著眼望著那夥計。

  「他們把他撿起來的時候就死了,」那夥計講得更起勁了。「我來的時候正碰著他們把那屍體抬回家去。」他對著廚娘說,「他剩下一個妻子,五個小的。」

  「玖思,這兒來。」她一把拉住了她妹子的衣袖,牽著她穿過了廚房,到綠布門的那一面。她停下了,靠在門邊。「玖思!」她說,嚇壞了的,「這怎麼辦,我們有什麼法子把什麼事都停了呢?」

  「什麼事都停了,老臘!」玖思駭然的說。「這怎麼講?」

  「把園會停了,當然。」玖思為什麼要裝假?

  但是玖思反而更糊塗了。「把園會停了?老臘我的乖別那麼傻。當然我們不幹這樣的事。也沒有人想我們這麼辦。別太過分兒了。」

  「可是現鮮鮮的有人死在我們的大門外,我們怎麼能舉行園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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