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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的位置(2)


  贅語

  這篇有力量的話可以分作兩段看。一段是說明科學的位置,區別純粹科學的本質與利用科學的心機與手段。科學是真理。真理是不可掩諱的,懷疑科學便是懷疑真理。我們不為這身體有時不免疾病而謀自殺;我們不因為科學有時可以造殃而咒詛科學。這是泰戈爾與甘地分家的地方。「誰都不必害怕真理,人們應得害怕的是他們自己的軟弱。」撒旦有侵佔天庭的魔力,真理不免遭受褻瀆;私利的動機與無饜的貪心是汙損現代文明與科學的主體。這時期最重大的使命是在「從罪惡的污泥裡曳出那真理的神聖的寶輦」,用道德力量的聖水來洗淨真理顏面上沾染的斑點。所有愛真理的人們應得感覺這偉大的激逗!我們盼望一次救護真理的十字軍。

  這是主意。另一段是說感悟真理,以及宣傳真理的人的態度應得怎樣。我們不反對宣傳真理,不反對宣傳宗教;但我們卻堅持宣傳者應有的態度與存心,「往古時傳佈真理的使者,決不同現代一班傳道教士們的存心,決不自負他們宗派的優殊。他們來時是謙卑的,負荷真理的使者不得不謙卑,因為真理比他們自身偉大」。「他們的事業第一是應得虛心的體會人的靈魂的偉大,在他們傳道地人民最深奧的神龕裡尋訪真純人道的臨在,如其他們確是來誠意的傳道」。我們要在中國四五千的教士們都來聽這幾段的話,我們要他們鄭重的抄錄下這幾段話,重複的記誦,我們要他們誠實的反省他們來傳道的存心與態度。我們不希罕他們進口從紐約第五條愛文義大街上銅腥的資本家或是脂香的太太們那裡捐來的洋鈿,替我們教育子弟,醫治疾病,救度靈魂;我們要求他們洗淨了他們自己靈魂裡的虛偽,再來代表上帝的聖潔的意旨。我們至少要求他們給我們誠意的尊敬,即使我們不能盼望他們瞭解我們自有的品性。我們拒絕一切缺乏真誠的慈善。我們厭惡「優殊的白種救度有色人種的存心」。我們期望講公道講愛講和平的教士們常常記在心裡,他們所從來的國家對待我們不定是符合公道與友愛與和的原則。我們要求他們言與行的一致。

  前天Bishop Roots對我們說,中國現在愛國的狂熱一天高似一天,並且有仇外的傾向。他在中國已有二十幾年,他說他從不曾見過像現在這樣的激烈情形。他的話是不錯的。此番沙面的事情,比如就是一個警告。我們國民的自尊心與自重心並不是運定永遠睡著的。歆海在華府會議時審過中國自從一八九四年來與列強訂立的條約,足足有四百頁密行駭人的數量。什麼是條約只是侵損中國主權與尊嚴的伏據!可憐載滿四百頁的特別利權!我們姑且不問實體的損失,但我們不能不計算我們尊嚴的損失。且不必說遠,就這廬山的牯嶺就完全是一個外國人的世界。這是他們無期限的租地。租界上是不准中國人住屋的。路旁的椅子上是漆著「專為西人而設」的字樣的。這都不算什麼,最可注意的是苦力們都感覺到「外國人看我們不起」的侮辱。這是危險的。我們要知道牯嶺的外國人差不多百分裡有九十是傳道的教士。我們當然不嫌憎他們的開闢避暑的地點,我們只慚愧我們不能供給他們現成的去處。但同時他們也不可過分的健忘,他們究竟是客,作客的權利並不是沒有限度的,主人暫時的窘況並不證直客人佔據他的家庭的魯莽。

  我們見過的教士也不在少數,在歐洲,在美國,在日本。我們亦很願意與他們談論。但我們差不多不能相信,何以到東方來的教士們特別的不討人歡喜,都是異常的「力乏」?我們敢說大多數是頭腦不清的,知識的淺陋不必說。大多數隻知道一本《聖經》,最有趣的是他們連《聖經》都不曾看懂,他們有時解釋《聖經》的見解真得叫人噴飯。但他們剛愎的自信他們有的是救度我們黃人的靈魂的權力。在這裡和我們同住的一位牙醫生教士就不知道太戈爾是誰,也不知道Dean Inge of St.Paul of London是誰,他相信加拿大——那是他的本土——的文明遠勝於古希臘的文明,因為加拿大有柏拉圖時代所沒有的安迪生種種伶巧的發明與舒服的美觀的彈簧沙發!乘便,他也記不清但底是羅馬人還是希臘人,他也會得咒詛李寧與紅色的蘇維埃。看了這種情形我們對於他們個人當然不忍下什麼不情的斷語,但我們同時卻也不能不遲疑派這班人來傳道的教會究竟是什麼存心——存心貶辱耶穌的福音還是認定我們中國人真的與非洲人不相高下?我記得泰戈爾在東京見法國大使那位有名Paul Claudel時候,笑著對他說「法國派一位大詩人到日本來做大使,那真是國際間最大的一個敬意」。但他們派力乏的教士們到中國來,大約也算是他們給我們的敬意。

  所以我要勸他們特別注意泰戈爾這幾段的話。如其他們果然能誠意的下一番反省工夫,果敢的重新他們自己傳佈福音的資格,那不僅我們知感,在他們自己也可以增加不少的威信。泰戈爾才是一位真誠的有力量的傳道師,不愧是佛陀巴羅與真諦的後人。但說到這裡我們也許把標準太抬高了。

  最後我想青年們也應得注意這篇講演。我們的詩人總不忘記提醒我們時代的希望是在青年人的身上。他的話雖則在日本講的,但不是專對日本人講的。我每次回想到老人愛人道愛和平愛真理的熱烈與真摯與勇敢,便引起無窮的感興,有時不禁眼眶裡裝滿了熱淚。

  你們聽見沒有?他說人類渴望著一個偉大的聲音出現,撼動這寂寞的人間。你們聽見了沒有?他說在這樣不聯貫的,囁嚅的,不創造的世界裡過活我們覺得不耐煩。你們聽見了沒有?他說人的所以偉大的緣故就在大膽的開始「可能」的境界,繼續的探檢茫昧的前程,直到那鐵打的大門,上面刻著「不可能」的那個大字。你們聽見了沒有?現在我們的是一個新時代,我們的是一個新鮮的清朝,這時候打著我們大門叫喊的就是這偉大的聲響:「英雄們,衝鋒,經過譏笑與死辱的路徑,你們衝鋒到那不可能的境界去」。「青年們,衝鋒,經過譏笑與死辱的路徑,你們衝鋒到那不可能的境界去」。你們聽見了沒有?

  志摩于小天池

  (原載:民國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日《東方雜誌》第二十一卷第十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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