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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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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開始做了芸芊的教師。 過去,我曾經對於教育心理、教育學、兒童心理學一類的學科也用過一點功,我也曾在中學教過幾年書,但是芸芊的確給了我一個奇怪的難題。 在開始時候,我幾乎一點也沒有辦法。一切的科目,無論國語,算術,自然,歷史,地理……我以為講得非常仔細了,但是她聽了一點不懂,她的神情完全沒有啼聽鳥語時一點靈光,總是癡呆著望著我。 有時候我幾乎懷疑她沒有在聽我,我叫她自己講,一字一句,講不出的地方我再為她解釋,但是她即使學會照我所解釋的告訴我,她仍是無法理解所解釋的意義。好些時候,我幾乎要發脾氣,但是我馬上克制自己,我極力鼓勵她的自信力,還堅持我對她的信心──她決不是一個白癡,她一定有她特殊的所在,而是我所尚未探得的。但是我始終未能探得她特殊的所在。 五天以後,我在上午兩個鐘點以外,又在下午加一個鐘點,每樣教材,她不弄清楚,我不往下教,非常緩慢的一點一滴向她灌輸,用許多故事比喻請她瞭解。這樣就過了十天,教書的事情可以說過得非常苦惱。但是在生活上,我們有比較自然的交接了。 早晨,她總是到籬外去聽鳥語。我不去驚動她,但等飛鳥外飛,我就上去招呼她,或者叫她進來,問問她一些昨天所講的功課,有時候也談些別的,如附近的山,傳說的故事。接著她回家去,十點鐘時候她總是很準時到來,下午傍晚時候又來。她的態度當然比以前自然,但一上課,她常癡呆地不知所措,這始終是我難解的問題。我要怎麼樣才能使她把讀書與生活打成一片,使她在功課中感到同別的生活一樣可以自然呢。 有一天早晨,我們聽了鳥語以後,我從籬笆門出去,我拉她陪我去散散步。 那是一個陰天,天空裡有層層的灰雲,遠山如畫,隱隱約約,好像離我們是很遠的。田隴間剛剛種上禾苗,滿眼青翠,在風中波動著像是一片清柔的綠水,路上都是露水,我們的鞋襪都有點濕了。忽然有一隻喜鵲在松樹上叫了,芸芊馬上停步望牠,臉上浮起了她讀書時候從未有的靈光。我開始說笑話似的說: 「芸芊,我教你書已經十多天,你還沒有教過我鳥語。」 「鳥語?」她笑了,忽然說:「是的,牠們也像說話一樣,但不是說話。」 「不是說話?但是你懂得牠們叫的是什麼?」 「我懂得,但是我說不出。」 「那麼剛才喜鵲叫的是什麼意思?」我說。 「牠是……牠是……」她忽然奇怪地說:「牠說的不是我們的意思。」 「但總是有意思的,牠也是生物,生物有一個生命,生命有生活,生活要吃,要住,要尋伴侶。」 「也許,也許……」她蹙著微顰,似乎想解釋又無法解釋地說:「但是牠們,牠們同我們不一樣,不像我們這樣的……我怎麼說?……總之,沒有我們這樣的複雜,不是我們說話的意義……」 她蹙著微顰,掀著鼻葉,很用力地想表達她的意思,我看她很焦急的樣子,不敢再問她了。我想如果鳥語同外國言語一樣,那麼懂的人總可以翻譯,難道不是言語,是一種符號,像驚歎符號一類的符號。我想,也一定因為芸芊無法翻譯鳥語給我們聽,所以全村的人沒有一個相信懂得鳥語,但是我對於芸芊對於鳥鳴的感應則實在無法否認。我說: 「你怎麼學會了鳥語的?」 「我也不知道,」她說:「我認識鳥以後,就知道了。」 歇了一回,我又問她: 「你知道那些鳥都快樂嗎?」 「有的快樂,有的不。有時快樂,有時不。」 「不快樂的,你也勸慰牠們嗎?」 「我自然安慰牠。」 「那麼你怎麼同牠們說呢?」 「我說不出來,我只是,只是……」 以後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問她,只覺得她不是一個人間的凡人,而她獨特的地方竟無法認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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