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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五十

  現在,我開始明瞭梅瀛子所以萎靡頹唐的原因,我把手頭的信讀了兩遍,慎重地交還梅瀛子。她沒有看我,拿了一支煙放在嘴上,用桌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煙,於是就點燃那兩張紙,她望著融融的火光出神,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她眼睛深處的蘊藏,那是一個無限深邃的秘密,閃耀著憂慮擔心與不安的光焰。

  等兩張信紙都變成了灰,她才抬起頭來望我,但是我可沒有勇氣再這樣看她E 我換了一種視線望白蘋,白蘋則還同剛才一樣的煥發,這是多麼驚人的對比,我不願意多看,我收斂了視線低頭緘默。

  「那麼你預備怎麼樣呢?」白蘋開始對梅瀛子說。

  梅瀛子低聲地在回答,我沒有注意她說什麼,我只是在想那封信裡的話。在這許多日子之中,梅瀛子竟毫不注意,也毫未想到背後有人在窺視她,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而宮間美子又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物!我說:

  「我們實際上雖證明了宮間美子的可怕,她竟發現了我們的企圖;但在結果上,則反支持了梅武的信任,我想宮間美子的失敗並不亞於我們。」

  「而且,我們的失敗與勝利還沒有決定。」白蘋忽然激昂地說:「我們的決定在是否拿到文件。」

  「文件。」我對於白蘋的話有點驚異,我說:「我以為我你現在的問題在宮間美子身上,不是在文件身上。」

  「你以為我們應當放棄這份工作了麼?」梅瀛子溫柔地說。

  「自然。」我說:「現在我們無法去注意這文件。挽回一件已失敗的事情,比創造一件新的勝利為難……」

  我的話並沒有說完,我所想到的是昨夜談話以後,文件的失敗在我早已承認,而在我意識中大家對這個目標似亦已放棄了,但是,出我意料外的,白蘋忽然莊嚴地打斷了我們的話,她說:

  「但是不瞞你說,我已經佈置好一切,在今夜兩點鐘的時候,我要去取那文件。」

  「你?」我問。

  「是怎麼回事?」梅瀛子問。

  「我已經買通了宮間美子最貼身的女僕,她答應今夜兩點鐘把文件竊出交我,明天十點鐘她出來取還。」

  「有這樣的事情麼?」梅瀛子忽然興奮起來。

  「你怎麼不早說?」我說著站起來:「白蘋,你太神奇了,一下午你竟創造了新的天地。我要用酒來慶祝你。」

  我說著就到餐廳裡去取酒,我取了三種不同的酒,拿了三個杯子。興奮地回到原處,我沒有看到她們在說話,我意識到她們都很愉快興奮,但當我為她們斟滿了酒,從白蘋望到梅瀛子時候,我發現梅瀛子在沉思中緘默著,嘴角的笑容也不自然,這是為什麼呢?我當時馬上想到所謂「爭功」的糾紛,我猜到梅瀛子心中的妒嫉,白蘋的成績竟遠超于梅瀛子的收穫,而表現出來的又是這樣的出色。女孩子的心是狹窄的,出色美麗如梅瀛子竟也難免,我心裡這樣想著,但馬上假作不知,我舉起了酒杯對梅瀛子說:

  「梅瀛子,現在讓我們一同為白蘋光榮的勝利喝這一杯。」

  白蘋舉起了杯子,我與她碰杯,但梅瀛子這時候才懶洋洋地舉起了杯子,同我的杯子輕碰一下,我當時就一飲而盡,但是梅瀛子拿著未喝,她忽然莊嚴地說:

  「白蘋,但是這件事情你還要過細考慮。」

  白蘋微笑,她想了一想,大方地說:

  「我已經什麼都考慮過了。」

  梅瀛子同白蘋又舉杯一次,二個人都幹了酒,一瞬間大家沉默,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今天她們兩個人的報告,都是她們所屬的工作團體的收穫。儘管我們工作的對象一樣,而這團體則是不同的,這裡面如果有競爭的意味,則正如梅武與宮間美子兩種意見的競爭,失敗與勝利雖說就會證實,但是所證實的不一定可靠,正如我們證實了梅武的正確而實際上正確屬￿宮間美子一樣。在我,我身份的立場是白蘋的,而工作的立場則是梅瀛子的,而現在梅瀛子這種明明出於妒嫉的話,使我同情逐漸移到白蘋身上,我又興奮地說:

  「再一杯,白蘋,我祝你今夜勝利。」

  「慢慢。」梅瀛子又說:「白蘋,我現在更覺得這件事要謹慎,你願意告訴我同這女僕接洽的詳細結果麼?」

  「事情是這樣的,」白蘋說:「我們認識一個廚子,他是那女僕的小同鄉,從小在一起,他帶那個女僕同我相會……」

  「是這樣。」梅瀛子忽然低頭尋思,歇了一會又說:「那麼你為什麼不叫她把文件送來給你。」

  「她說她在宮間美子打電話時聽到,那文件明天吃午飯時要送去的。而她夜裡一點無法出來。」

  「那麼你為什麼不叫那個廚子到她那裡去拿。」

  「這是多麼不可靠。」白蘋說。

  「是你自己說你自己去拿麼?」

  「是的。」白蘋說:「當時也來不及想到別人,而這件事整個都是我的責任。」

  「什麼暗號呢?」

  「我們對了表,說就在他們房子的裡口相會。」

  「她有沒有說一定要你自己去呢?」

  「她說最好是我自己,她可以有交代。」

  「不,不。」梅瀛子忽然肯定地說:「白蘋,絕對不能去。」

  「怎麼?」

  「我不相信宮間美子貼身的女僕可以這樣容易被我們買通。」

  「這是那個廚司的關係。」

  「我怕這廚司都會是他們買通了的人物。」

  「她們怎麼料到我們會尋到他呢?」白蘋始終微笑。

  「最可奇怪的是她一定要你自己去。」梅瀛子又說。

  「她沒有一定要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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