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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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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這一定是你!這一定是你!」 「也許,但是……」 「你沒有得我的允許,怎麼能夠……」 「不過,你知道……」 「你知道這影響工作是多麼大呢?」 我第一次看到梅瀛子這樣發急,她在房內來回的走,沒有看我,也沒有聽我,於是我只好靜默地等待她沉靜下來,但她忽然過來站在我的面前說: 「我的培養是不容易的,你知道,而就在這必須用到而在可以用到的一天,你把我的計劃完全摧毀了!」她帶氣地走過去又回過來,她說:「而且,我已經將音樂會完全籌備好了。只等同她去說。」 「這不還是可以舉行的嗎?」 「舉行還有甚麼意義?」 「你的意義是……」 「是工作,是工作!」她說。 「但是你為什麼不明白同她說,叫她索性為工作來工作好了。」 「這是要敗露的,你難道不相信她還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麼?」梅瀛子又走開去,在窗口站一會,回來坐在我的對面,抽起一支煙,沉著地說: 「你到底是怎麼樣勸她改變生活的?」 「我至多只能承認給她一點影響,決沒有勸她,而且,辭職的事情,我也是在事後才曉得的。」 「你真沒有告訴她,我介紹職業時的用意?」 「我已經對你說了幾十次了,梅瀛子,難道你連我這點都不相信我麼?」我說:「我對於你這樣利用她,我早就明白地表示不贊成了,如果我真的說穿,我為什麼要不承認呢?」 「你知道這是工作的紀律,誰觸犯,誰就逃免不了懲罰。」 「但是,梅瀛子,」我冷笑了:「假如我認為觸犯紀律是對的,我並不怕懲罰與死,我無須乎不承認。」我生氣地離開座位,我說:「我最後告訴你,我沒有把這個說穿,但這完全是我對於工作的認識與對你的敬愛,而不是因為我怕懲罰。」 梅瀛子在沉思中緘默下來,她靜靜地坐在那裡一點不動,最後換了非常深沉的口吻說: 「那麼你是怎麼影響了她,使她的生活有這樣的變化?」 「這正如你當初用虛榮去影響她一樣。」 「原來,」她冷笑了:「你是對我私人的報復,所以一定要帶她回到哲學的園地裡去。」但她隨即嚴肅地說:「可是你勝利的是什麼呢?是你對她的佔有,而你出賣了工作!」 「我決無佔有她的心思,你不要侮辱我。」我說:「但站在友誼的立場,我自然願意她有忠誠的生活,就是在工作的立場上,我覺得也沒有理由叫她盲目地做我們的工具。我覺得我們民主國所爭取的人權,而你的手段就是破壞人權。」 「於是你不擇手段來破壞我的計劃。」 「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計劃,所以更無所謂破壞。」 梅瀛子又在沉思中緘默下來。半晌,她忽然冷靜地說: 「現在我們不談這些,目前頂要緊的是叫她參加梅武的夜會,你願意擔任這個工作麼?」 「是……」 「是設法叫她參加梅武的夜會,」她說:「她不去,我的工作就不能完成。」 「你是說在這個夜會裡你要完成一件重大的工作?」 「是的,」梅瀛子堅強地說,但隨即有感傷的語調:「但是她如果不去,我就無法完成。」於是又換焦急的口吻說:「這真是出我的意外!」 「我一定盡我的力量去做。」我相信我有這份把握,我說:「但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利用她,最後一次叫她去交際。」 「可以,」她張大了灼燦的眼睛,放射著興奮與安慰,她說:「我答應你。」 說著她伸出水仙一般的手,同我緊握,在她的手心中,我感到她的熱情,她對於工作的忠誠與她對我的厚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從我內心湧起,似乎是一種後悔,後悔我剛才對她語言的觸犯似乎是一種慚愧,為我懷疑到自己受海倫的影響,下意識裡,有報復梅瀛子的意思;似乎是一種感激,在剛才衝突與對峙的言語中,梅瀛子,在工作上是我的上司,在身份上是女子,竟有寬大的心境來對我諒解。我眼睛感到潤濕,我不知道她是在什麼樣一種心緒中,握緊了我的手,眼睛低垂著,於是兩手輕輕地理平衣裙,像是在理平她的情緒一樣。我第一次見到梅瀛子這樣的表情,我無理由的感到這是一種最女性的溫柔,於是我說: 「原諒我,梅瀛子,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是非的問題。」她說:「只要你真的沒有把我利用她一點告訴她。」 「沒有,的確沒有,相信我,梅瀛子!」我說:「但是你知道,我的確是良心地不贊成你這樣去利用海倫。」 「你在愛她!」她完全用呼氣的語調說。 「不,」我說:「這不是問題。問題是那天山尾的醜態,與海倫的危境。」 關於那件事,上次就想與梅瀛子談的,但是因為她對於這種結果,都認為是預料中事,甚至是認為是必須的過程,所以我不想再去告她,現在在一種同情默契裡面,我開始把那天詳情一一告她,可是她靜靜地傾聽,既不詫異,也不動容,出我意外的,是在我講完的時候,她竟輕淡地說: 「是這樣引起你最深的妒忌與愛麼?」 「也許,」我說:「不但海倫,任何人這樣的遭遇我都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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