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廣西的筆記三則|謝覺哉

訪廣西的筆記三則

　　一、與瑤王談話

　　十月二十五日看南寧革命歷史展覽館。看到一九三三年桂北瑤民起義事，有瑤民起義大纛，長六百五十四公分，寬六百五十一公分，中書一大纛字，四旁畫很多神像，中有孫中山像；有奉天軍大總統鳳馥山佈告一紙；有國民黨政府殺戮瑤民領袖名單案卷一宗。展覽館同志說：鳳馥山還在，現是桂林專署民族事務委員會副主任。

　　十一月十三日在桂林遇到鳳馥山先生，年已六十多歲，說的話不易懂。大意是：

　　「我家窮，父母早死，討飯為生。十二歲給地主看牛，十五、六歲給地主打長工，沒念過書。

　　「不記得是哪一年，瑤山來一批逃荒人。有一個姓王的，說蔣介石勾引日本鬼子進來，中國人要做奴做狗；又說江西有個毛澤東鬧革命，打蔣介石打日本鬼。我們那時就組織吃雄雞血酒，造刀槍，當然這是秘密的。但被地主伍玉堂等告發，說『瑤民造反，出了瑤王』。我們把刀槍埋在地下，反動派幾次來搜，沒有搜到。但反動派總是來搜來搶，我們忍不住了，民國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和二十九日在觀音閣、五廟與反動派打了一仗，繳了十九條槍，三匹馬。我們第一次看到洋槍。不幸中了反動頭子蔣承文的計，他派人來講和，立了字據，兩方打仗死了三個人和吃的糧食都不抵償，要求瑤民將繳獲品退還他們。

　　「後來反動派又以禁煙為名，要瑤族去具結。我和鳳馥連等人去了，反動派說瑤民鬧共產，將我和鳳馥連押起來。瑤民要求放，三天以後才放了。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六月初八又來捉人，瑤民只好打，不打不行。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三日在武龍廟打了一仗，繳獲敵人四十多條槍。將槍分給瑤民自己保存。但後來有的人在緊張的情況下將槍賣了，就離開瑤山。我們不會組織，不會打仗，又缺少武器，起義也就失敗了。瑤民逃散了。反動派出佈告說：只殺鳳馥山，其餘都沒事。逃散的瑤民回來後，反動派用盡各種欺騙威脅手段，要瑤民說出各派的領隊人，有些不堅定的說出了，結果，被殺四百三十八人，被燒六百零九座房子。

　　「正在那時候，紅軍經過廣西、湖南邊境，我們派人和紅軍聯繫，有的沒有聯繫上半路回來，也有的跟著紅軍走了。

　　「我當時改名換姓逃到湖南做工，但也只能在瑤山上。一九四六年或一九四七年才回到廣西瑤山。這時和遊擊隊聯繫上，就組織瑤民幫助廣西遊擊隊，配合解放軍南下。廣西解放後參加工作，現為廣西桂林專區民委副主任。

　　「我是很僥倖免於一死的，主要是靠各地瑤胞掩護。

　　「過去我們瑤族沒有土地，到處開荒山，山都是地主的，開兩三年，地主把山收回了，只好又移一地，因此有『過山瑤』之稱。

　　「現在好了，感謝共產黨和毛主席對少數民族的關懷。瑤民有地了，不要『過山』了，毛主席是第二個盤古，盤古就是盤王，是我們瑤民的祖先。」

　　「是不是瑤民還想下山呢？」

　　「不。只要沒有壓迫，山上和平地都是一樣。我經常回瑤山工作，瑤民都生活得很好，起新房子、制新衣服，糧食滿倉，豬雞滿圈。」

　　我說：「鳳老先生，我送你一首詩：

　　霹靂一聲天欲曉，
　　盤王再世地歸還。
　　馥山大纛珍藏在，
　　從此瑤家不過山。」

　　二、美麗的龍勝

　　十一月十一日由桂林去龍勝，車行約四小時，到達縣治所在地——日新鎮。

　　龍勝完全是山區，入境，車即行岩穀中。首先吸引人注意的，是整潔的公路上鮮明的木牌標語和木門，寫著增產指標。沿途砍下的竹子木條成堆。木條不粗，據說不通公路的山溝，大樹甚多。我意砍伐應有規劃，到處都應留些合抱的大樹。

　　龍勝以前僅有很短的公路，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底經過十晝夜的突擊，修通交三公路、瓢平公路、龍馬公路三條，長七十公里。龍勝六個人民公社，不久社社都可通汽車。龍勝木材，要由河水放至三江，河是岩河，有很多石頭阻礙，現已經炸通了。渡口過汽車，利用水的流力，渡船上裝一斜舵板，不需篙槳，穩而且速。

　　龍勝的油茶林很好看，連山遍嶺，地都經過整理，據說豐年可產茶子四百多萬擔。有的村子，望去似在雲中。山上比平地富裕，居民並不願下山。導者說，莫看他們住得高，他們家家有自來水（用竹竿引水至家）。

　　龍勝是少數民族地區，全縣十萬四千六百六十人，其中苗族一萬二千零六十三人，瑤族一萬七千八百三十三人，侗族二萬八千零八十二人，僮族二萬一千四百二十人，漢族二萬五千二百五十六人。據縣誌記載，自明朝以來，充滿著統治者壓迫弱小民族的血腥歷史，使各族人民窮困、饑餓、死亡。但現在，情形全不同了。叢山峻嶺已蘇醒了。

　　三、訪廣西民族學院

　　十月三十日偕徐老至廣西民族學院，院址在南寧郊外，原系林場，有山、有湖、有農場、有樹林。院舍錯落其間。學生有僮、瑤、苗、侗、水、毛難、仡佬等族，來此學習的，多是做過工作的幹部，他們需要學文化，學政治。院內藏有各民族的服裝，製作很美。一件女服裝，要費幾百銀洋。花彩系婦女自製，銀飾則購自商人。在校的學生，穿著民族服裝歡迎我們，都能說漢語。據雲少數民族的人至少會兩種語言，否則即不便和人來往。

　　詩以紀之：

　　一輪紅日飛騰日，千載陰雲消逝時。
　　紅水永清魚信遠，瑤山雖險我心夷。
　　墾田植樹地為動，善舞能歌月亦遲。
　　學習好兼身體好，還從湖畔覓相思。①

　　1959年2月20日

　　① 院內有相思湖，因湖畔有相思樹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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