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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風漫談


  整風

  是歪風,就得整,就得快整。不怕難整,怕的是不著手整。整的過程中,會碰到困難,會發現很多問題。碰到困難,把它克服掉;發現問題,加以分析,分別處理:哪個要整,哪個不要整;哪個已整好了,再整就會過分;哪個是新問題,要從頭整起。

  開窗子,透空氣

  領導集團中間,比如邊區政府各廳、處、院長和秘書長之間,廳、處、院長和秘書長與科長、科員之間,天天碰到的,應該是親密的團結,應該做到互相瞭解,無所不談。能互相瞭解,才能無所不談;談錯了,沒有關係,爭論也不會臉紅。如此,彼此間就會發生交情,就會有興趣,彼此間的幫助也會更多。有些問題,本來意見不一致,因為無所不談,忽然磁通了。有意談,常談不通,偶而在別的地方一轉,忽然豁然貫通了。所以,無所不談,能使不一致的歸於一致。同時,談的中間,互有補充,今天修改一下,明天修改一下,最後已分不出是誰的主張了。

  毛主席提倡談心。談心者,談心裡的話也。談心,一名扯談,又叫拉話。從這扯到那,從無扯到有,是一種消遣,也是一種學習。一年三百六十天,把三百天工作,六十天扯談,總不算費時吧!?

  談心,有的話有意義,有的話無意義,在流通空氣上說,是清風徐來,不是狂風卷起。彼此態度自然,不要感到形式有痕跡。魯迅關於豪豬的文章,說它們雖是一群,而因為身上有硬毛,互相刺得痛,晚上睡覺總保持著一定距離,不能緊靠著取暖。魯迅先生這個諷刺,我們應該引以為戒。

  還有,有困難,要互相照顧,情緒要互相瞭解。

  這個機關和那個機關,這一級機關和那一級機關,同樣要互相照顧,無所不談。下邊要講,上邊要聽,聽是啟發講的。如果下邊提意見、寫報告,上邊不聽不看,如石沉大海,那下邊也就懶得提、懶得寫了。同樣,上邊講的,下邊也要研究,也要從實際出發,不可只依樣畫葫蘆。否則,不只沒有新的意見幫助上邊,連葫蘆裡是什麼東西,也不大懂。

  上下級有意見,也可用私人書信往來,用商量態度。公文來往,是不易彼此通達空氣的。

  這樣的工作,不容易做好,但只要注意做,定可以做好。這個工作是兩方面的,但負主要責任的應是領導者,不管是那一級的領導者。

  要承認,如果我們領導集團不十分親密,甚至還有隔閡的話,那麼要辦好事情,是很困難的。我們要團結各階層千千萬萬的人,應先從切近的團結做起。

  政府對人民的話,要問要聽。有句古話:「詢於芻蕘。」(芻,音chú;蕘,音ráo。指割草砍柴的勞動者)為什麼要問他們呢?因為攔牛羊、種地的人,是實際生活的體驗者,他們口裡有很正確的東西。又有句古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們的施政綱領也說:「人民有用無論何種方式控告任何公務人員非法行為之權。」因為不准人民說話,人民還是要說的;政府錯了不即改正,人民是不容許你久錯的。

  有兩句值得考慮的話:一、「說怪話」:一種是毫無根據的怪話;一種是刺了你的心,才說它是怪話的。後一種,不算怪話,應該歡迎;就是前一種,既是毫無根據,那見怪不怪,其怪自絕,又何必大驚小怪呢。二、「說服」:先確定「我對你不對」的說服法,不見得很妥。應該分析一下,人家不對在甚麼地方?是百分之百的不對,抑還有百分之一二對?糾正他不對的,指出他對的,這樣才能說服人。對於老百姓,更應採取這樣的方式。不然,人家覺得你難說話——你總是對的,我總是不對的,也就不願或不敢和你說話了。

  開窗子、透空氣的方法很多,不搞好這一條,工作難做好,所以把它列在第一。

  開機器,想一想

  毛主席講:人的特徵在能想。領導幹部的任務,第一個就是打主意,打主意就要想。大幹部大想,小幹部小想,小幹部也可以大想。不想的人,絕對不能做領導工作,也不會做好工作。

  不是沒有好辦法,而是沒想出來好辦法。

  一、想要能淩空一點,不為片面、成見或一時的現象和趨勢所拘。讀書,研究理論,為的是學些知識和方法,一到做事時須把書本丟開;如果拿書本去套現實,那就會成為教條而不是指南了。又如,「從實際出發」,從何實際,如何出發?出發到哪兒去?應是從實際到理論,再從理論回到實際;而回到的實際,應該已不是原封不動的出發時的實際。還有,遇到問題,要從它直的發展上——過去、現在、未來,橫的聯繫上——正面、反面、側面、近的、遠的,都想一想。這就不會局限在小的圈子裡。

  二、要抓住基本的要緊的東西想。樣樣都去想,不可能,因為你只有一個腦子。能尋出一個問題的一般的與特殊的規律,就是大成功。一個問題想通了,別的問題也就容易搞。東搞一下,西搞一下,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這是最笨的工作方式。

  三、想問題,不要怕碰釘子。釘子常是想的引路者。不碰釘子是不會有的事,看你是否在釘子面前屈服,不屈服就得再想。這方法錯了,另找一方法;這方面錯了,走另一方面,所謂「吃一塹,長一智」。

  四、話來自某方面或某個人,不去想就服從了,叫盲從;來自某方面或某個人,不去想,也不從,叫盲不從。真理總有限度,對的中常有不對的,不去想而盲從,不只不會運用,且不免出岔子。還有,自以為是,拒絕再想。是,沒經過實踐證明,不會是絕對的是;就是證明了的,也常有今天實踐證明是對的,明天的實踐又證明有某些是不對的。因而,「是」,必須隨時經受實踐的檢驗;這個「是」,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真理。

  還有,不置可否。為慎重起見,不輕易表示意見,是可以的。但如是看風說話,不肯用心去探索其所以然與所以不然,這也是不好的。

  五、想也是集體的想,不是哪一個人的腦子能想完全。毛主席講過:我就想不出什麼東西,我所搞出來的東西都是同志們大家想的,我只是集合整理一下。這話雖是謙虛,但也是事實。在政權裡工作的同志,如只靠一個人想,而不善於傾聽各方面的意見,不善於考察各方面的意見,一定搞不出好東西。有句老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又說「集思廣益」。偉大的指導者,在於他能把大眾的意見加以洗煉,加以系統化,在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中間,加進一點東西。

  所以,不只自己想,還要啟發人家,並和人家一道想,善於吸收人家所想的。

  六、應該有系統地想。工作總是發展的,向前進的。重複路雖難完全避免,但不應走得太多。昨天以為是的,今天以為非;今天以為非的,也許明天又以為是,但明天之是,絕不應是昨天之是,而是向前進了一步的是。從原來的地方,又走到原來的地方,某些方面我們曾有過這樣的教訓,尤其在某些具體工作上。既要回到原來,為何要改變原來?這種不會想的毛病,務須避免。

  腦子越用越靈。想,似乎是耽誤時間;想通了,解決了問題,在時間上又很合算。在想上受到波折,是必經之路;正確的思想方法,要在運用中才能得到。世界上的事,沒有難做的,一想總會搞通,所謂夫婦之愚可以與知;也沒有易做的,越想越會感到不足,所謂雖聖人有所不能盡。

  從正確的方針,到正確的具體實施,中間的過程,還有相當的距離和複雜性。

  會想的人,不只是腦子經了訓練,還須具備相當豐富的經驗與知識。

  不知有多少問題,擺在我們面前,需要我們總結經驗,抽出規律,以供給各解放區以至全國作參考,同時指出現在前進的道路。不想不行,不想不能向前開步。

  善安排,擠時間

  談心也好,想也好,沒有時間怎麼辦?不僅要時間,且要心閑一點。而我們總是忙得開不了交,腦子靜不下來。

  先把時間分配一下,怎樣使得不太忙:一、先把一時不易辦好,又無力辦的事丟下,要糟就任他糟,反正天不會塌下來。人要推著事走,不要事推著人走。二、指揮別人做,要領導者搞出計劃,交給下面去做,不要樣樣都自己下手;不敢放手給人事做,事事攬在自己手裡,上忙下閑,事務主義,「狗咬老鼠,勞而無功」,這種現象,應該停止了。三、要懂得領導與代替的區別,領導與干涉的區別。代替下級,兩不討便宜;干涉下級,不能鍛煉幹部。自然,某種必要的干涉,還是需要。四、「中央軍稅多,八路軍會多」的問題。開會就是工作,「生活就是開會」。從邊區政府直到區鄉,一天一個會是常事,有的人一天幾個會,似乎都重要,減不了。我們要求開會要有很好的準備,縮短開會時間,不要拉拉扯扯,一開就是一天;可以不開的會就不要開;可以不參加的人,就不要他參加。

  忙,不一定是事多,而是今天辦這樣事,明天仍是辦這樣事;今年辦這件事,明年把這件事又重搞一道。如此,叫做日計有餘,月計不足;多想,多談,為的是一次把事辦妥,叫做日計不足,月計有餘。

  不能騰出時間,不能以閑對付忙,很難成為一個很好的領導者。

  學和教

  對革命負責,對群眾負責,一是培養自己,二是培養別人,時時準備能把工作做得更好,能擔負更多更大的工作。從領導到雜務人員,都應該是這樣。

  領導者要隨時培養替手。

  怎樣培養人才?一、不要隨便調動,使他久於其事,久做自生巧。二、放手把事情給他做,讓他碰釘子,不要潑冷水。三、幫助他總結經驗,指出他的成績及怎樣要求進步,有進步才有興趣。四、指導他應有的學習。五、顧到他的情緒,不要擾亂他的工作計劃。總之,用一個幹部,不僅完成了分配他的工作就夠,而要他在工作中有進步,將來可以負擔較大的工作,這是革命發展的需要。

  提到學習,就要進學校。進學校當然好,但若說工作中不可學習,或學不好,那未必有理。黨中央關於在職幹部學習的決定說得清楚,政治理論、業務文化都可以學,配合實際來學,進步還可以快。

  我們不只教別人,還得教自己。能當人家的學生,才能夠當人家的先生。要向任何人學,要有遠大計劃地學;要在工作中學,為工作而補習某種業務必需的理論與技術。

  如果做了若干年政權工作,培養不出自己的替手和助手,只伸出手向上級要幹部,那上級又向誰去要呢?幹部調劑是必要的,但主要是在工作中培養出來。

  如果自己做了若干年政權工作,卻沒有更大的把握去做更多更大的工作,這在自己是可羞的。時間在發展,幹部供不應求,因而對幹部能力的要求也高。

  越是上級,越是老資格,越是能力強的幹部,他培養人家和培養自己的責任也越重。

  邊做邊象,越做越能

  要有為群眾為革命服務的觀點,但不是先有了堅強的觀點,才來做事。觀點是從工作過程中煉好的。官僚主義、主觀主義、事務主義……誰都討厭它。但必須在實際考驗中,才能逐漸把它去掉。責任觀念,工作方法,也是同樣。事做好了,盡了責,就會感到盡責任的愉快。哪樣做不好,哪樣做好,哪樣做更好,從實際中得到的方法,自能得心應手。

  作風,我們談得多了,誰都感到某些作風不好的苦痛與損失,要改;但是,扭轉作風的經驗,並不太多。主義、觀點,認識似還不錯,但怎樣使壞的從本身離開,好的和本身結合,卻難說出來。似乎要找到一個萬應的方子,才開始服藥;萬應方子找不著,病就任他病;不去試驗,又終不知方子有效無效。講了近一年的整作風,我以為講的過程過去了,應該著手做,從自身做起,從切近的做起。「為治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一切在親自動手,一切在親自動手中學。

  瞭解實際情況,從實際出發

  這個問題,是說得最多的問題。徹底的普遍的瞭解很難,一般的局部的瞭解並不難。

  怎麼辦?一、聽一聽。任何地方發出的呼聲,不要裝聾子,不要存成見,把它分析一下,推類一下。二、談一談。來了人談一談,碰著人談一談,彼此間談一談。三、看一看。來的報告、書信看一看,報紙、雜誌、書籍看一看,我所要瞭解的材料看一看。四、走一走。農村中,市場上,機關裡,學校裡,多抽時間去走一走,看有何具體東西。

  聽了,談了,看了,走了,但未必就有所得,還要研究分析。把現在聽的談的看的,與以前聽過談過看過的材料,對照一下,判斷它的真實性有多大,是局部的還是全部的?然後分析其所以然,得出對付的辦法。自然還不能肯定它好,它是推理上的好,還是事實上的好?真好與否,還待事實來證明。

  不少這樣的事:自以為合乎實際了,其實並不實際。證據就是:你定的辦法走不通!原因是,某種實際被掩蓋著,一時看不出來,或者只看見實際的一個方面,沒有和各方面聯繫起來,因而沒抓住真相;或者實際本來明白地擺在面前,而因為自己的思想方法有錯誤,或者知識缺乏,看不出來。所以,除聽、談、看、走以外,還要加上想一想。

  誰也不能說,我已瞭解實際,因為實際實在是太多太廣了。但誰也不能說,不能瞭解實際,因為你並不處在實際的圈子外,而是處在圈子中。就在你面前瞭解起,不要等著下鄉(能下鄉固然好);就在今天瞭解起,不要等到明天。

  瞭解實際,從實際出發,這是一切馬克思主義者的基本態度,也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基礎。

  主動性,條理性,時間性

  主動性。不是事來逼人,而是人去找事;不是應付了事,而是求得徹底解決。……有計劃地派幹部去調查,幹部回來有勁了;有條理地寫信問下級,下級不能馬虎答覆了。這就是主動地處理問題。一個問題處理好,再來第二個。處理好了的問題,以後有新的發現,加以改正,而不要一遇到又「重來」。

  條理性。辦公室有條理:文件種類,已辦未辦,一找就得。讀書有條理;某書在何處,有書簽;某事在某頁,有劄記。做事有條理:今天做這樣事,明天做那樣事,安排有序。研究問題有條理:關於這門工作的歷史材料、現在材料、此地材料、外地材料,都應時時關心,有聯繫有分析。初做有小得,久做必大得。搞司法的同志,問了若干年案子,舉不出一個判例,臨時找些人去翻卷,未免可笑又可憐。下面做假報告,或抄上年的舊報告,自己不坦白,上面卻從未發現過。這是何等的無條理!這種現象應該停止了。

  時間性。今天應辦的事,今天就辦完。不只怕積下辦不了,而且不及時,常常失去作用。

  需要與自願

  需要,常常受到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不只是人民覺悟程度的問題。這裡要的,那裡不要;明天宜的,今天不宜。

  具體工作,不要由上面攤下去,致使為人民謀利,反成了人民的負擔。應該上面只作大體指導,而發動下面自動地幹,反映經驗到上面來。

  要同人民群眾商量,因為我們瞭解的常比人民少。不要自以為是,不要妄自尊大,要聽人民的話,要讓人敢說話。真的人民自願了,自己動手了,人民大家做,自動做,比少數幹部做,推著做,效力相差常不可以道裡計。

  建立法制,遵守法制

  新的法制,搞得頗少。不易搞,但不能不搞,不是不能搞。

  我們也搞了一些法制,有的還是比較經過研究,可以適用的。有了法制,就得遵守。首先,制定法律、法令的機關和人,執行法律、法令的機關和人,先要有守法觀念,先要遵守法制。機關、團體、部隊和一切工作人員,必須是遵守法律、法令的模範。否則,州官可以放火,那能去干涉老百姓的點燈?!因此,沒有民主,沒有法制,什麼事也辦不成,也辦不好。

  檢查與獎懲

  「有功必賞,有罪必罰」,這是歷來治國的常規,我們不能例外。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封建政權、資產階級政權中做事的人,特別是中下層人員,常常是這個政權中的被統治者,統治者對他們誘之以利,懼之以刑,使之有效地為其服務。我們政權中工作的人,是為自己的政權服務的。服務得不好的,多數是由於無知,而不是不願作好;少數、極少數是出於壞心,而不是不能作好。對付壞人是一個態度,對付自己的同伴應是另一個態度。這是我們與舊政權的性質不同的地方,也是社會基礎不同的地方。

  因此,我們對幹部的鼓勵,應多於責備,教育應多於處罰,自我批評應多於批評。對於壞幹部,對於敵人,那就是懲處和嚴辦。

  我們反對濫獎,也反對不懲。確有成績,未及時表揚,或獎過其功,失去表揚作用的現象,都須停止。教育與縱容,全無相似之處。有個別幹部犯了罪,沒給以應得的處罰,這怎麼得行?!一般地講,人民控告的大體都是事實。既是事實,就應該受到處罰。犯罪而不罰(不可原諒的罪),對於我們的政權沒有好處,對於幹部也沒有好處。

  檢查機關,內戰時有過工農檢查部。封建時代,有禦史台。一般國家,都有這類組織。但是專靠上面檢查,效力是有限的。在去年第二屆參議會二次大會關於政府工作報告的決議上說:「防止官僚主義的有效藥劑,是發動人民自下而上的批評和監督、控告以至要求罷免(對上級人員)或直接實行罷免(對鄉村人員)。」這就是說,我們不只靠上面檢查,還要靠下面檢查。

  小說上說,包龍圖很厲害,專替老百姓伸冤。但上面出一個包龍圖不容易,下面則有無數的包龍圖。一方面,是自下而上的檢查,同時又切實執行自上而下的檢查,使自上而下的檢查和自下而上的檢查適當的配合。如此,還有檢查不出的事嗎?自下而上的檢查是主要的,自上而下的檢查只是把經驗、事理、是非,搞得更精細一點。

  有了人民管理政權的縝密制度,它將改造政府,也將改造人民。

  194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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