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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紀念杜甫想到的


  (一九四六年九月十七日)

  喬木同志信:

  ……邊區應該對中國的最大詩人杜甫有所紀念。

  紀念辦法:建立一兩處稍微像樣、堅固而不浪費的紀念碑或堂,取一兩處地名或文化機關名,出版一兩冊按新觀點編撰的杜詩選注,……

  延城南關外杜甫川口有唐左拾遺杜公祠,祠系依石鑿洞,石龕猶存,有「北征遺範」木匾,祠旁石壁有「少陵川」3大字,道光癸卯知膚施縣事西粵陳炳琳重立並書。祠門有石刻聯:「清輝近接鄜州月,壯策長雄蘆子關」,亦陳炳琳撰書。沒有碑,既說「重立」,可知以前是有祠的。

  把上引的故事說明如下:

  唐明皇天寶15年,安祿山打進長安,杜甫帶了家眷,跑到北山,在現在鄜縣的大升號區(1)賃了幾面民窯住下。他是6月到的,8月聽到肅宗自立,就一個人跑去,經過淪陷區,被賊兵抓住了。到明年5月(肅宗至德2年)才輾轉逃到鳳翔,見了肅宗。滿想可以得到「抗胡」的機會。不料因上疏救房琯,觸怒了肅宗,要殺他。有人說:杜先生名太大,殺不得。肅宗乃給他華州一個小差使,許他到鄜州接家眷。《塞蘆子》、《月夜》、《北征》、《羌村》諸詩,都是這時候作的。

  《塞蘆子》——說那時賊踞長安,史思明、高秀岩統大兵去打太原,崤函空虛。如果在延安有精兵萬人,塞蘆子關而下,直搗長安,可以把長安收復。這個戰略對不對,且不去研究他。但杜甫當時急得很,說胡兵跑得快,不快走,會失掉機會的(「誰能叩帝閽,胡行速如鬼」)。

  《北征》——至德二年返鄜州作的。裡面說:胡人尚在造反,我心裡很憤恨(「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說國軍不抵抗,致一半同胞遭到殺戮(「潼關百萬師,往者敗何卒?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這和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從黑龍江退到貴州,使千百萬人民遭到日寇殘害一樣。至於他的妻子呢?那《月夜》詩所想念的那位露出雪白的胳膊、挽起雲狀的髻子(「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的夫人,現穿著補釘加補釘的衣,向他啼哭(「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那可愛的「小兒女」,穿一件長才及膝的補釘衣,沒有襪子,沒有洗臉,他看了非常難過。孩子們揪他的鬍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生平所驕兒,顏色白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杜甫把家眷接出北山,生活更壞。在秦州,自己打柴,找野果子吃,他可愛的小兒女,餓死幾個(見唐史)。現在蔣管區的作家學者,不都是過著杜甫的一樣生活:饑寒交迫,妻子不保嗎?統治階級仇視正人,從古到今是一樣的。然而杜甫仍是忠心耿耿,希望唐政府把胡人打出去,鞏固他那「煌煌太宗業」!

  杜甫去找肅宗,經歷很險,他準備不生還的,似乎走時就和他夫人說過,他夫人也估計他不免於死,所以他一回來,他夫人還疑在做夢(「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羌村》)。杜甫為民族抗胡的決心與勇氣,於此可見。

  說到唐肅宗為啥要殺杜甫?疏請莫罷免房琯,犯了啥罪?——房琯用「車戰」,敗于陳濤斜,大概是位古板先生;但也有說房琯敗仗是受了監軍牽制所致——正在和胡人打仗,卻不許熱心抗胡的人存在;統治階級的腦筋,真有非平常人所能想到的。杜甫的免於死,正同于蔣記政府的黑名單,殺不了的暫且撂下。至於蔣政府之不同于唐政府:唐時侵略中國的胡人安祿山,是唐明皇的乾兒子;現在侵入中國的美帝國主義(以前是日帝國主義)則是蔣介石的幹爸爸。

  從前有名的詩人,多半比有名的文人可愛。因為詩人大抵敦厚、高潔、正直、勇敢、不為利所誘、不為名所惑,所以常常能代表人類的義憤、正氣,甚至能寫出被壓迫階級的呼聲;就是寫家庭朋友男女,也多能一往情深,發人深省。有人說詩要窮而後工,不是做詩的定要窮,而是真正的詩人,在不合理的社會,不能不是窮的。杜甫是我國詩聖,我們崇拜他的作品,更崇拜他的人格;他有極崇高的人格,也就鍛煉出他極偉大的作品。

  照喬木同志的提議,我們可把杜祠修葺一下,明年詩人節開一紀念會,如何紀念法,現在就可準備。

  我鄉有位詩人岳蔗坡,遺囑以杜詩集置棺內,他的詩做得也不錯,也是一位好人。我常想為他做點紀念,曾寫信和鄉里幾位朋友商量,迄未得複。大概蔣管區的人,「救死不給」,沒有心情來搞這些事。

  (載1946年9月17日《解放日報·案頭雜記》署名:煥南)

  (1)據傳說:羌村在鄜縣的大升號,遺跡已不存在,以前說有碑記,鄉人因為來參觀的多、麻煩,把碑埋掉。碑何時埋的?埋在哪裡?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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