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邊區民主政治的實際（節錄）|謝覺哉

再論邊區民主政治的實際（節錄）

　　——關於民意機關的選舉與建立（一九四〇年六月六日）

　　一、民意機關的重要

　　上回我沒說到選舉及議會制度，是民主的主要現象。雖然說沒有真正民主的實質，選舉與議會，可以成為空架子，成為統治階級騙人的御用的工具，但如沒有選舉，沒有議會，那民主精神將無所附麗，也就說不上民主。民國以來，強姦選舉與議會的花樣太多，遠的，如民國四年袁世凱的國民代表大會，全國投票的代表1993個，贊成帝制並推戴大總統袁公為皇帝的1993票，沒有反對的，也沒有棄權的。近的，如5月30日重慶電：「國民大會代表選舉總事務所為湖北、江蘇、湖南、浙江、山西、安徽、江西、四川、西京、貴州、南京、陝西、福建、廣西、河南、青海、綏遠、甘肅、新疆、寧夏、青島等22省市區選舉，業經辦竣，已將代表名冊呈請國民政府備案。」然而居在陝西的我們，應該具有選民資格的我們，卻作夢也不知道。因為這些原故：所以有些人不肯去理會那所謂「選舉與議會」。另外有些人如陝甘寧邊區的，又以這裡是共產黨執政，它永遠在為民眾謀利益，議會開會固然好，不開會還不是在做。因而也對於選舉與議會不大關心。我以為都是不對的。大家的事，大家來議，大家來管，這個權利，既已取得，就要拿來實行、練習。不僅是把大家的事議得、管得更好，而且可以提高與發揚人民的積極性和能力。若還沒有取得，就要努力去爭。揭穿那包辦強姦的不對，這裡一個促進會，那裡一個期成會，開大會、打電報。在群眾有了基礎的地方，就自動辦起選舉來，使他那所謂「代表選舉總事務所」備案的「名冊」，只好進將來博物館，而真正的民意的議會，卻已到處開起來。

　　民主，就必須有選舉，有民意機關，有真的選舉與真的民意機關。忽視它，是不可以的。

　　二、陝甘寧邊區的民主制（略）

　　三、怎樣進行選舉（節錄）

　　邊區已有了高度民主的實質，繼承了蘇維埃民主的優良作風，當然選舉上無所謂「宣言」、「指定」、「圈定」以及「運動」、「作弊」等醜事，也簡直無人想及。他把選舉看作是改善政治，發揚與提高民氣的一個推進機。每逢選舉到來，首先是做選舉教育；其次劃定選舉地點；又次是討論候選名單。候選人由各政黨各團體提出，這時候，老百姓紛紛議論，誰好，誰不好，什麼話都講出來了，他們不僅是自由選舉，且可以提議刪去某候選人或加提某候選人。還有件大工作，就是討論政府的工作報告及提出今後的工作意見。鄉政府分村向村民大會報告工作，請求批評，區、縣以上政府，還得把報告登在報上，做得好，人人稱讚，做得不好，就得受指責。人民是不客氣的。政府負責人能否繼續當選，就看這次討論中人民對他的評論如何。正因為有這討論，人民對於今後工作，就提出許多意見，交付新當選的代表。當然各政黨提出競選的政綱，如上次邊區選舉，各級共產黨提出的政綱，既原則，又具體，宣傳解釋又明晰，在廣大人民中，起了光輝的無可比擬的作用。

　　蘇維埃時代，因為選舉是間接的，選民直接做上述運動，還只鄉市一級。現在縣級、邊區級都是直接選舉，選民參加選舉運動的機會，比以前要多。

　　10年蘇維埃運動，3年邊區政權，選舉工作得到了很大成績。廣大人民知道了自己是主人，認識了政權的重要。經濟、文化、抗戰動員……等等，並不是士大夫階級專門事業，老百姓人人能做且做得比他們好。如果說：人家訓政訓了10多年，還只訓出「一個領袖」，那末，我們邊區已訓得相當像樣了。睡在床上學泅水，絆住腳跟學跑步，是不會學出什麼來的。

　　當然，不是說邊區選舉與議會工作已做得很好，沒有缺點。相反，缺點還非常多。比較做得好的，還只個別地區。有些地區是奉行故事，有的連故事都沒有奉行。由於忽視民主之故，因而也忽視選舉與議會。老百姓壓迫在官治下久了，雖然受了民主洗禮，但民主的文化，一般尚未提高，反抗非民主的官僚主義的認識與能力還沒有應有的養成，而某些工作人員，同樣未受過民主訓練，容易反映舊社會的封建殘餘和官僚殘餘。於是某些壞現象——強迫命令、貪污、腐化、怠工，違犯民眾利益、不保護被剝削者的利益等，到處發生，人民與政府之間，逐漸露出若干孔隙，給奸細、破壞分子以可乘之機。而這些壞現象，未能在議會上或選舉時得到揭發與糾正，甚至根本就久不開會和改選，這是值得我們警惕的。

　　選舉法規定：「邊區參議會議員之任期為2年，縣參議會議員之任期為1年，鄉參議會議員之任期為半年。」邊區交通不便，又值抗戰時期，要如期改選，不大容易。但無論如何，鄉參議會應該按期改選。鄉的區域不大，改選容易；而事業利害又切近於人民，男女老幼都有多少話要說。比如現在不是要審查黨員成份嗎？有些變了商人、富農的黨員，意識已經變壞，但仍盤踞在鄉村的領導機關（盤踞在區以上機關的也有），做出不少壞事。這些事，老百姓看得很清楚。如果鄉參議會1月一開會、半年一改選，依照過去蘇維埃鄉代表會的作風，大家來檢查工作，批評工作，老百姓壓在心裡的話，儘量吐出（當然這要選舉辦得好）。那末，壞蛋不早就踢開了嗎？比由黨或政府來把他撤職或開除，要好得多。改進了政治，發揚了民氣，訓練了人民。就是對於被踢開的同志，也有好處，在群眾力量監督之下，他不敢不改正，或早就不敢於這樣壞。

　　發揚與彙集廣大人民的力量與意見，來議事管事，事情一定辦得很好。這是積極的方面。

　　有廣大人民的力量來監督政府，監督工作人員，人可以幸逃法網，但不能逃出人民的視線。壞事就不易發生。這是消極的方面。

　　邊區政府民政廳，應有專門負責選舉工作的部門，使能好好地進行選舉。

　　四、參議會工作怎樣做

　　上面說過：「蘇維埃兼有議會主義與直接民權之長。」現在邊區則是行政與立法並列。各級參議會組織條例規定：

　　邊區參議會的職權：一，選舉邊區政府主席、邊區政府委員及邊區高等法院院長。二，監察及彈劾邊區各級政府之政務人員。三，批准關於民政、財政、建設、教育及地方軍事各項計劃。四，通過邊區政府所提之預算案。五，決定廢除或徵收地方稅捐。六，決定發行地方公債。七，議決邊區之單行法規。八，（略）。九，議決邊區人民及民眾團體提交審議事項。（下略）

　　縣參議會的職權：一，選舉縣長、縣政府委員及地方法院院長。二，監察及彈劾縣政府及其以下之政務人員。三，決定本縣人民之生計設施。四，議決本縣之單獨公約。（中略）八，決定本縣應興應革之重要事項。

　　鄉參議會的職權：一，選舉鄉長及鄉政府委員；二，監察及彈劾鄉政府之人員。（中略）七，決定本鄉應興應革事項。

　　因為我們無議會經常工作的習慣與經驗，除鄉參議會有的能常開會，縣、邊區參議會則差不多都沒按期開會，甚至條例上規定了的常務委員會，也「只聞其名，不見其會」。民眾忘記了他們還有代表機關，政府也似乎忘記了有事要去問問他的主人——民意機關。如果說邊區能夠有民主，夠得上民主模範，那是由於共產黨領導，有傾聽人民意見，替人民謀利益的實質，而不是由於我們已有了嚴整的民主制度。如果說邊區還有如上述的許多不良現象的存在，那就應該歸咎於民意機關不健全，人民沒有實行他的監督權所致，而不在其他。不健全民意機關而想由其他途徑去糾正與改進，即能收效，也必不很大。

　　今後提議：

　　一，鄉參議會（即鄉代表會）1月開會1次，臨時有大的事件可開臨時會。每次會上聽取鄉政府工作報告，根據上次決議，加以檢查；同時決定下月應辦的事。鄉議員應代表固定的居民，代表他們的意見與需要。鄉上立法與行政不必嚴格分開，議員是議決者同時也可是執行者，他代表他的居民這樣議，同時即率領他的居民這樣做。他是監察別人者，同時也可受別人監察。「百尺高樓從地起」，只有鄉村人民，真做到大家的事大家來議、大家來管，那末，民主基礎十分穩固，上面要壞，也壞不下來。

　　二，縣與邊區參議會，最好能按期開會。（各級參議會組織條例，縣參議會3月開會1次，邊區參議會半年開會1次；）如不能那就要健全它的常務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是在議會閉會時執行日常事務，所謂日常事務，當然不是指吃飯穿衣，而是指與參議會職權有關的事。比如抗戰時期，事體多變，政府急要制訂一計劃或法令，不及召集議會，至少也要經過參議會的常務委員會，常務委員會也應該負責來議（較大的事，可以召集參議會的主席團開會）。等到下次大會時請求追認。

　　如果不召集主席團會，常務委員會實際上又沒有建立，那末，政府依舊是獨斷獨行，儘管事情做得好，不過是「明主」而已，不是我們所要的「民主」。

　　五、養成尊重民意機關的習慣

　　我國的參政會，雖然不是民選，卻議了不少合於民眾要求的案子，機關是好的，不好是在民意機關變成了「請客」飯店，議不議由你，行不行由我。我們邊區有了民主的實際，如果更加以尊重民意的法定效力，首先是建立與尊重民意機關，豈不更好。民意有了法律的保障，自然會大大發揚。如果說「提高自己，幫助別人」，邊區將來要有很多人才到全國去幫助建立新民主主義的政治，那末僅帶去一些民主的意識、口號，是不夠的，首先要具有尊重民主（即民意）的法治精神。

　　六、清、綏、隴東等地區的民意機關怎樣建立

　　「近世各國所謂民權制度，往往為資產階級所專有，造成為壓迫平民之工具。蓋國民黨之民權主義，則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數人所得而私也。」「民國之民權，決不授與反對民國之人。」這是1924年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宣言中莊嚴的聲明。也即是現在所說的新民主主義的政治。幾個反帝國主義的階級聯合起來共同對漢奸賣國賊專政的政治。國家形式就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式，它是抗日的，反帝國主義的，又是幾個革命階級聯合的統一戰線的。」這樣的政治，我們還沒有經驗，需要創造。邊區雖然是這樣的類型，但那些經過土地革命的由蘇維埃改制過來的地區，它的經驗，不能搬到全國去都適用。邊區另一部分，如綏德分區、隴東分區等，則正是新民主主義政治的試驗區。我們不僅要在這裡做出新民主主義的模範，且須在這裡取得新民主主義工作的經驗。要民主就得有民意機關。這裡的民意機關怎樣辦？

　　首先要認清這些地區的特點：一，那裡還缺乏民眾組織或才開始組織，且久受頑固分子的統制欺騙，要他們由脫離束縛而走到活躍，須經過相當的時間。二，那裡沒有經過土地革命，因而地主階級的社會地位沒有變動。三，上層階級及非黨群眾對我們還有點畏懼，懷疑我們是不是同樣一黨專政？是不是要反轉來壓迫他們？四，那裡從沒聞過民主氣息，更說不上民主習慣。由於上述特點，一開頭就應給他們以民主的味道，由法律上保證一切公民都有民主權利，使他們相信「這裡」不是看槍桿子的顏色——喜咧？怒咧？而是人民有權自己來管理自己。因此，首先須成立民意機關討論施政方針與計劃，使黨的主張變成人民的主張。但因為這些地區民運基礎還薄弱，人民對於選舉，生疏得很，不能馬上就產生真正民選的民意機關。「萬事都有個臨時」，我們就召集臨時參議會好了。臨時參議員的產生，最好是依照孫中山國民會議的辦法，由各地工會、農會、學生會、青救會、婦救會、抗日駐軍、各政黨推選，人數的分配，看各團體的大小而定。為恐有些開明紳士，不能當選，那還可依照國民政府參議會組織條例，由地方政府聘請若干人以資補救。開這個會之先，要有充分準備，一、是宣傳，鄭重其事的宣傳，使大家懂得這個嶄新的事物。二、是議案的準備，黨應該詳細研究該地具體情況，擬定政治、軍事、教育、經濟……等具體案子。我們不研究好，說參議會議員是萬能，一定能夠議好，那不合事實；不研究好而經參議會馬馬虎虎通過，那就成了法案，行不通也要行，這就是自陷牢籠。我相信，只要熱心研究，總不會大差，有了底子，參議會上必能得到許多修正、補充。這是幫助人民發表意見。議案議得好，才能保證人民接受而變成人民的主張。其次，議案一經決定，就得執行，我們的議會，不是「請客」，不是「議而不決，決而不行」。一切對議案怠工及不依法定手續變更議案或另頒施新案的習慣，應根本掃除。否則無由樹立民主的信仰，而民主政治也必陷在不生不死的場面上。

　　此外，縣區鄉在未成立議會以前，可設一政務委員會，委員由政府聘任，作為諮詢機關，只要可以「集思廣益」，導達民隱，不必定要有臨時民意機關。惟真正民意機關，總應在1年或1年半以內完成。成立時間，不必一律，哪地方民眾運動已開展，積極分子不斷產生，哪地方就可以先行選舉議會和政府。這裡要注意的，工作在深入不在速成。自上而下抄名冊的民眾團體，不要；由領導人包辦的會議，不要。切記不要把我們正在嚴厲糾正的錦標主義、形式主義，帶到清、綏、隴東等地區去。

　　七、說一說民主政治的教育

　　不用諱言的，我們的民主知識和習慣，實太少了。民主實施上的許多弱點，不是由於老百姓不要民主，而是我們工作人員不懂或不會民主。學習的方法，除在書本上研究理論並認識其重要外，第一，黨、政、學、民意機關應盡可能養成民主作風，重視會議，重視決議，聽取下層意見，發揚各人能力。就是軍隊裡，只要軍事上許可民主的，即當不折不扣的執行。第二，各機關各團體裡的組織，即是民主的實習場。如果口裡講民主紙上寫民主，而自身過的組織生活，又是不民主的，那又怎能學到民主？！中央黨校的支部，除取消指定支書幹事及總支批准候選人的規定外，每次改選，都不惜花費三兩天時間，鄭重地討論工作，討論候選人，寫票開票，必依規矩，大會多數意見有絕對權力。我想，這對於我們學習民主，總不為無益吧！不懂得民主理論，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換一個環境，就會把它忘記。沒有過過實際民主生活，自身就不感到民主興味，或者口頭說民主，心裡卻以反民主的辦法簡單而易有效。那又怎能去領導人家實施民主？

　　至於群眾，實際上沒有不要民主的，因為民主于他有益。但要他懂得爭取民主，懂得「不自由，毋寧死」，懂得怎樣去進行民主，那只有在他們行動中、經驗中，才能做到。同時要他們信你講的民主不是假話，必須在實行時，他才信。

　　6月6日

　　（載1940年第8期《共產黨人》署名：謝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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