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八年一月

一九四八年一月

　　一月六日晴

　　二日自中央回，行四天，五日抵後甘泉。本日召開學委支委會，報告中央會議情形。七日開學委支委會，八日傳達中央會議決定。連日和同志們談話，很忙。

　　一月二十日

　　次瑾玎韻賀玉章同志晉七秩生日

　　心神俊逸絕飛塵，百煉成鋼是此身。雪恥曾傾虜帝室，誅奸又掃小朝廷。精研易象知通變，勤拭湯盤重日新。垂老請纓天下少，收川一出待銘勳（玉章請隨軍入川）。

　　一月二十一日晴

　　學委開大會，何思敬同志反省發言。

　　陶承寄來與錢三小姐唱和詩，戲題三絕：

　　香山老去尚清狂，隔院傳箋字字香。幻可算真真亦幻，錢家小姐陶家郎。

　　大觀園裡百花紅，第一能人算探春。快口快心兼快手，讓他管領廿番風。

　　不妨喜折東山屐，可許歡添北海樽。南國相思原負負（心有餘力不足），西方彼美豈真真。

　　一月二十二日大雪夠五寸

　　如斯大雪頻年少，預兆明秋穀物多。院裡堆鹽成垛垛，溝頭積米一窩窩。路飛白霧農夫掃，槍點銀花戰士呵。最是小孩歡樂甚，塑人塑馬唱秧歌。

　　一月二十六日晴

　　連日寒甚，為旅延來所僅見。

　　前天岳嵩同志派人送堅壁于安塞的衣箱來，衣多壞了。送梨二十斤，定國將其代價農幣二十二萬五千付回，以邊府甚窮也。定國又送朱明農幣十萬元。

　　木庵寄陶承信有詩，即用其韻複來蘇。

　　白胡戧似闌幹玉，黑筆堅如圭角棱。好景無詩作「遙寄」（木詩：「入詩遙寄素心人」），轉懷牙痛暮年人（錢信：牙痛待牙醫來拔，從此頭童齒豁，做道地的老人）。

　　二月四日晴

　　柬國仁北方大學

　　做天和尚撞天鐘，八八年華倏已陳。真個鐘縋懸欲絕，五更應作巨獅鳴。

　　柬內說長沙某相士曾相余壽僅六十四，袁枚除夕詩有「諸公莫笑袁絲達，未到天明我尚愁」句，亦因算命者謂其壽止此歲。現距除夕只六天，信達國仁需時半月，相士若靈，信到時，我已死了。一笑。

　　二月九日（舊曆除夕）雪

　　七日偕王明至三交會陳毅同志，今日歸。冒雪走五十裡，午後二時抵甘泉。途中得句：燦爛銀鋪地，迷濛絮塞天。行人眉點玉，征馬尾拖鹽。喜至紛迎轎（迎婚轎多），春歸競貼聯。今宵年夜飯，算是大團圓。

　　夜開晚會。

　　二月十日（夏曆元旦）晴

　　上午同人往寓村老鄉家賀年。

　　今年應是大勝利年，書陳毅同志詩二首：

　　小住楊溝一月長，評右衡左費思量。盤馬彎弓故不發，只為擒賊先擒王。

　　席捲北國勢如狂，中原爭奪更當行。五年勝利今可說，穩渡長江遣粟郎。

　　二月十二日晴

　　開學習會我作了報告。

　　二月十三日晴

　　續昨會，主要是黃覺民、李楠二同志回來。

　　討論對他倆的意見。

　　二月十四日陰

　　印刷廠工人來鬧秧歌。

　　二月十五日晴

　　複林信。致房文禮信。致來蘇信，附打油詩八首。

　　犯雪歸來是除夕，路逢婚轎四三輪。到門兒女齊歡笑，臘肉香腸酒正溫（回家趕到年夜飯）。

　　取下帽子喜欲狂，退回財物好商量。紅牌掛上增顏色，恭賀新禧院院忙（除夕前兩天開農民大會改正成分，農民喜說：只要取下帽子，財物少退點沒關係，入農民掛紅牌牌。）。

　　全豬慰勞不尋常，六碗四餐夠飽嘗。一曲西梆初奏罷，爭看廣播聽洋腔（村民送一豬，辭之不得，初二請村民吃飯，六碗菜，多未吃完，他們唱山西梆子後聽廣播，與其說聽，不如說看為宜）。

　　翻身之樂樂如何，兒女登場踏踏歌。爭似工人二短劇，戰爭生產意何多（初四村民鬧秧歌，初五某工廠工人來鬧秧歌）。

　　昨夕仍然開會忙，開春土地要停當。鄉村民主黨農政，救弊填平費考量。

　　犯回錯應長回智，大勇還須更大慈。殲仇滅敵為懷眾，不嗜殺人能一亡。

　　垂老沖寒又遠行，關心詩稿付浮沉。青春作伴還鄉去，不似當年賦北征（杜詩：「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諸雛繞膝太囉嗦，覓棗分梨比少多。枕畔要求說故事，酬來一出《武家坡》（飄飄能唱《武家坡》）。

　　二月十七日晴

　　夢游故居門前，曾祖母墓山，紀以詩：

　　老樹輪囷已十圍，兒時攀折尚依稀。池邊躑躅魚知樂，壟畔芟除筍正肥。

　　二月二十日晴

　　《越縵堂詩話》引洪稚存《北江詩話》，所標舉之詩：

　　明夢晉：隱隱江城玉漏催，勸君且盡掌中杯。高樓明月清歌夜，知是人生第幾回。

　　管學濟——《雨中牡丹》：小窗燈影照無眠，簷漏聲聲欲曙天。更比落紅還可惜，依闌人不似當年。

　　嘲寶廷詩（寶，清侍郎，典浙試歸，買江山船妓）：昔年浙水載空花（前買過一次，人跑了），又見閩娘上使查。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曾因義女彈烏柏（寶附會張佩綸、費體芳等彈工書賀壽慈認義女），慣逐京娼吃白茶。為報朝廷除屬籍，侍郎今已婿漁家。

　　《槐西雜誌》言《永樂大典》載李芳樹刺血詩：

　　去去複去去，淒惻門前路。行行重行行，輾轉猶含情。含情一回首，見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樓，珠簾半上鉤。昨為樓上女，簾下調鸚鵡。今為牆外人，紅淚沾羅巾。牆外與樓上，相去無十丈。雲何咫尺間，如隔千重山。悲哉兩決絕，從此終天別。別鶴空徘徊，誰念鳴聲哀。徘徊日欲晚，決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書。可憐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舊愛牽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箠。不然死君前，終勝生棄捐。死亦無別語，願葬君家土。倘化斷腸花，猶得傍君家。

　　一句一轉意，兩句一轉韻，傑作也。

　　二月二十一日

　　（唐）杜荀鶴《時世吟》：夫因兵亂守蓬茅，麻苧裙衫鬢髮焦。桑柘廢來猶納稅，田園荒盡尚征苗。時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帶葉燒。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

　　八十衰公住破村，村中牢落不堪論。因供寨木無桑柘，為點鄉兵絕子孫。還似平寧催賦稅，未曾州縣略安存。至今雞犬皆星散，日落西山災倚門。

　　羅隱喜為諷刺詩，《題延和閣》云：延和高閣勢淩雲，輕語猶疑天上聞。燒盡降香無一事，開門迎得畢將軍（高駢求仙後為畢將軍所害）。

　　作《僖宗還京詩》：馬嵬楊柳尚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又隱詩：只知事逐眼前過，不覺老從頭上來。

　　唐竇鞏工絕句，《嘗從軍別家》云：自笑儒生著戰袍，書齋壁上掛弓刀。如今便是征人婦，好織回文寄竇韜。

　　《悼妓東東》云：芳菲羨豔不禁風，未到春殘已墜紅。惟有側輪車上鐸，耳邊長似喚東東。

　　元結《題郴州城蘇仙山有泉名橘泉》：靈桔無根井有泉，世間如夢又千年。鄉關不見重歸鶴，姓字今為第幾仙。風冷露壇人悄悄，地閑荒徑草綿綿。如何躡得蘇君跡，白日霓旌擁上天。

　　鄭穀雪詩：亂飄僧舍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段贊喜善畫，采其詩為圖）。

　　二月二十二日晴

　　陶承來詩有：「春來又轉他鄉去，朵朵紅雲直向東」句很美，謅幾句答之：

　　朵朵紅雲直向東，捷書日夜電傳中。天欲曙時千戶啟，人來蘇望九州同。

　　朵朵紅雲直向東，翻身土地盡歸農。支援前線需糧草，連朝瑞雪兆歲豐。

　　朵朵紅雲直向東，春寒展翼作征鴻。鱸魚蓴菜江南美，大豆高粱塞北豐。

　　朵朵紅雲直向東，陶家阿姐喜重重。迎來嬌客含羞語，快繡衣巾裹玉嬰（陶承稱其新娶媳為嬌客，頗新）。

　　朵朵紅雲直向東，據鞍顧盼讓錢公。奚囊中貯詩千首，黑水灣頭唱大風。

　　朵朵紅雲直向東，三哥老去尚英雄。自家制曲自家唱，賽過雲端斬孽龍（木庵除夕唱公審蔣賊）。

　　劉家嫂嫂腹中難，朵朵紅雲直向東。準備香湯和繈褓，啼聲初試過平型。

　　林公黃姥總從容，朵朵紅雲直向東。有似雲端菩薩現，左攜玉女（謂複君）右金童。

　　二月二十三日晴

　　本村開農民會，通過抽補土地。

　　二月二十四日（元宵節）晴

　　同工作團去掃本村郭維昌同志墓，便道往臨縣城看看，遊城的很多。

　　昨今兩夜看打鐵花，把鐵化水，瓢盛著打上散為火花，有彩燈、鑼鼓、花爆等襯著。得句：元夜村民打鐵花，鼇山火樹寂無嘩。一瓢紅汁熛然上，萬顆明珠繖樣誇。人慶靖戎兼得地，年祈粱麥與棉麻。歸來踏得瓊瑤碎，皓月當空影未斜。

　　二月二十六日晴有風

　　木庵談少時，大雨中游蘇仙山，寺中寂無人，神像後有洞，深黑，駭而返。越三十年後複往遊，則洞在山下，寺內原無有也。應是一時幻覺所致，木庵少時則以為神也。詩以廣之：幻象記蘇仙，茫茫三十年。意中原有洞，汲處豈無泉（有桔泉傳蘇化仙去後，托夢於母，謂有大疫，用桔葉一片，浸井泉一杯，飲之可愈）。子午寅申尅（木庵謂其命今年子午一沖，寅申一沖，極不利），滄桑陵穀遷。故山猿鶴喚，風雨舊時天。

　　又得此間居停之先人孫俊卿先生《尺木堂詩集》一本。孫諸生行醫，享年頗永，老猶授徒，其妻似不甚賢，讀書似不少。斷句：少眠宜飲酒，多病不吟詩。述懷：少年俠氣競豪華，老去依然處士家。築室須尋元亮徑，為園應種邵平瓜。韓康賣藥收芝草，董奉醫人植杏花。我愧壺公多異術，常思勾漏覓丹砂。（秦元嵩延訓蒙作）

　　志士修文愛索居，磨穿鐵硯意何如。只因糊口傍人戶，不欲入衙作吏書。廷尉卑躬猶結襪，信陵折節自牽車。銀山壽貳俱奴僕，尚敢驕矜似侮予。（自注：銀山壽二嚴嵩僕也，影嵩字）

　　《夜半鐘聲到客船試帖》：不見寒山寺，楓橋暮靄橫。船中無俗客，夜半有鐘聲。亂響和僧磬，餘音雜卒鉦。聽時愁易破，敲罷夢難成。帆外風初靜，沙邊鳥自驚。遙傳青雀舫，遠散白雲坪。豈是催晨省，原非促曉行。冷冷來上界，令動故鄉情。

　　二月二十八日陰微雨

　　木庵和昨詩：幻警儼如夢，覺來已卅年。神仙何狡獪，境過亦情遷。生死通三界，物心判兩天。我慚齡六五，猶是出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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