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八年三月

一九四八年三月

　　三月一日晴

　　參加本村幾位老者的談話會。

　　「左得可愛」——人說某同志的話。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是愛到了極。又是恨他，又是愛他，是恨到了無可如何吧。

　　有人愛護自己的錯誤，比愛護自己的頭還要緊。

　　接來蘇和詩（八首錄二）：

　　党策原來無錯施，執行應具勇明慈。嚴持馬列中華化，今後徒程少走「之」。

　　莫道翻身事反常，千年窮漢苦經嘗。平分土地成民主，不許財家吼舊腔。

　　銘郭維昌同志墓

　　郭維昌同志，共產黨員，中學生，臨縣後甘泉村人。抗戰起從戎，曆充隨營學校指導員，決死第四縱隊連指導員、武裝工作隊第五大隊政治委員，先後兼任靜甯縣第六區第一區區長。在兼任區長時，收復行政村數十，破日寇碉堡十餘。榮獲晉綏邊區二等戰鬥模範獎章。一九四五年五月某夜在三岔口中賊計，維昌同志與民兵六人被圍，賊喊繳槍，維昌同志答：繳命不繳槍。賊撲來，維昌同志沖出，擊殺數賊，又登屋開槍，掩護民兵六人出，又跳下屋奮殺，中賊機槍彈殉難。靈柩回臨，萬人痛哭，公葬於臨縣城東關，銘曰：

　　骨是忠的，土是香的，香土埋忠骨，千秋萬禩。

　　謝覺哉撰

　　三月十九日微雪

　　連日均有雪，不很冷，不然恐於麥苗有害。

　　日來頗感衰憋。得句：覺餒汗即出（近年常易饑不可耐，即汗），初醒體更痛（多年前見一同事，年老喜睡，醒則坐起，說要「休息一下」，我們聽了則笑，現此景已輪到我了）。步遲為惜力，話少好留神。來日苦無幾，捷書欣報頻。故鄉春正好，松竹葉添新。

　　三月二十日晴

　　殺雞吃，忽憶起父親死的前半月殺雞吃，不能下嚥，對之垂淚，父親雖是地主，無故殺雞吃的事很少，紀以詩：

　　良田百畝課農勤，晚對盤飧淚暗傾。負米昔曾慙子路，殺雞今尚愧茅容。卅年墓木臨溪綠，萬裡邊雲映日紅。足食豐衣民業定，椎牛展祭告阿翁。

　　定國學作詩：來到臨縣後甘泉，恰恰住了一整年。風波起了好幾次，老少學得不少智。

　　有名臨縣後甘泉，白楊樹多水也甜。老幼男女都長胖，只是神經容易亂。

　　三月二十四日晴

　　由臨縣後甘泉向河北省轉移，同行者有：曙時、木庵、思敬、任之、若茗等四十多人。得句：

　　一、童叟依依看駐驂，路傍桐柳影毿毿。岩泉鞺鞈如相送，無忘茶鐺碗碗甘。

　　二、行窩三十六旬住，吟得新詩二百篇。詩應有靈消厄運，堅車良馬又流年。（木庵說其命今年極不利）

　　三、張公不作鱸魚憶，郭老寧為韭菜回。車過五台應色喜，神權軍治不重來。（任之五台人）

　　四、展紙寫完蘭藻傳，揮弦對婦唱回窯。薛家今昔興亡事，收入行囊一擔挑。（謂紹萱）

　　五、王公曾作王婆罵，基督無靈恨怎消。小智詎能遮大過，任他嬉笑又號咷。（上海王老）

　　六、遺恨難忘是老頭，四年昕夕悔徒勞。同行婿女殷勤甚，何必珍珠慰寂寥。

　　七、安娜策杖病容消，依舊豐神賽老曹。夜宿曉行應容易，車塵不似海潮高。

　　八、便當冷飯嘗應慣，小椅長途不可拋。食宿風塵各珍重，莫為小事又嘮叨。

　　九、千里征途廿日程，遲遲馬足蕩輕塵。客中早晚多閒暇，席地無妨炮馬兵。

　　十、戰場告捷電紛紛，邊塞途中寂不聞。到日展開「邸報」看（邸者至也，二字雖舊還可用），大軍應已壓平津。

　　三月二十八日晴

　　夜起偶書。

　　夜服菲納丁一枚，睡二小時即醒，成詩二律，起點燭書之：

　　一、應有所貢獻

　　大業忙中集，行程隙裡過（年來事業進展很速）。誰都更事少，老轉惜閑多。一貫勇仁智（一以貫之之貫做任何工作，須具此三者，否則難免錯），三頭鋤筆戈（續範老謂共產黨三頭六臂，三頭為鋤頭、筆頭、槍頭）。要將涓滴獻，助彼海天波。

　　二、老去以後

　　業已金湯固，生猶日月餘。商量元亮酒，牽補子雲居（有點念鄉，定國不謂然）。笠屐兼歡俗（擬遊），縑緗補讀書。最欣群從起，敏給盡過餘（後一代應比我們聰明、富知識）。

　　任何「風」來，有智則能看得清，有勇則能把得定。仁，指為大多數人最大利益不惜犧牲說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之仁，「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之仁，我們不要，但如籠統說「反仁政觀點」，那有毛病，可以走到「越忍心越革命」，因而至於「害理」、「害政」。

　　三月三十日陰昨夜微雨

　　閱阿英作《李闖王》劇完。

　　序言引中共中央宣傳部、總政治部頒發郭沫若著《甲申三百年祭》說：

　　「……郭文指出李自成之敗，在於進北京後忽略敵人，不講政策，脫離群眾，妄殺幹部，『紛紛然，昏昏然』，大家都象以為天下就已經太平了的一樣」，實為明末農民革命留給我們的一大教訓。

　　「……對我們的重大意義，就是要我們全黨首先是高級領導同志，無論遇到何種勝利形勢與實際勝利，無論自己如何功在党國，德高望重，必須永遠保持清醒與學習態度，萬萬不可衝昏頭腦，忘其所以，重蹈李自成的覆轍。」

　　遺恨傳來三百年，英雄事業劇堪憐。為仁為暴全由己，誰敗誰興不在天。即欲藏弓胡太早，願毋忘莒竟遭嫌。逃禪懺悔終無補，一出傳奇警後賢。

　　別甘泉

　　不是桃源別有天，依依桐柳護甘泉。臨城古戍湫河曲，許作行窩恰一年。

　　簷前會議勝天壇，戰績民情抵掌間。事實思維求一致，幾回爭辯幾增刪。

　　經驗還需學理俱，先為批判後乘除。老知不足緣臨事，相約朝朝補讀書。

　　賴有當前事實師，請來評定意紛歧。複查學習經三月，始悔無端路走「之」。

　　民生艱困令人驚，歲食鹹鹽只一斤。分來土地根初植，掃盡奸頑負始輕。

　　「大斧劈來手布擦」，冷然隱語匪傳聞。農民畢竟馴良甚，猶向公家表謝忱。

　　三十六句隙裡馳，政民情偽任吾思。公餘日作何消遣，一局棋加一首詩。

　　建設農村靠萬夫，戰塵漸遠刀初舒。重來教富庶應備，白叟黃童拍手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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