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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七月(2)


  七月六日晴

  上午在交際處聽思敬同志講憲草談判經過。

  慰問劉善本上尉等信:

  先生等毅然退出內戰駕機飛延是代表著人類正義,代表著全中國人獨立和平民主的願望,更表示著全中國人反對假借外力屠殺同胞的義憤。義聲遠播,萬眾同欽,謹馳書慰勞並頌召祺。

  謝覺哉

  七月八日晴

  上午黨組討論作風問題,發言的:我、景範。民主作風最要緊,缺此,不能團結幹部,集思廣益。但僅僅有民主作風,沒有強力的核心作用——能夠綜合與洗鋉大家的意見,那必不免一團糟。

  七月九日晴

  上午黨組續談作風。

  晨翻閱毛澤東反對自由主義,所舉的十一種自由主義,包括一切,但還未窮形畫相。而自我批評的人,常僅是指「明知不對少說為佳」一條。

  事不關己而仍高高掛起。

  藉口「少說為佳」,而並不是「明知不對」。

  「但求無過」豈能免過,無過之過比過還大。

  自以為是,不願多聽道理。

  把自由主義和民主作風混起來。

  不肯用腦子,無所得,感不到興味。物質的享樂思想就來了。

  急與拖常是一個人的兩面,急則不冷靜,不能熟慮,事辦不了,只好拖。

  七月十一日 晴又雨

  下午往七裡鋪接新疆出獄諸同志,候至傍晚才到,至北門外休息。共六車,迎接的人很多。

  贈宗麟、國仁往北方大學

  異鄉逢又異鄉別,逢已為難別更難。待載東風歸故里,又攜詩思上征鞍(前贈國仁有「載得東風歸故里,青山白髮兩情親」句)。愴懷海上干戈惡,回首雲中雞犬閑。將去百千桃李種,日暄雨潤到人間。

  在杜甫川口訪杜祠,石壁刻「少陵川」三大字,道光癸卯知膚施縣事西粵陳炳琳重立並書。祠為倚石鑿洞,前建門,石額「唐左拾遺杜公祠」,門聯:「清輝近接鄜州月,壯策長雄蘆子關」。陳炳琳題。祠內石龕猶在,既為兵站藏汽油處,有「北征遺範」木匾。

  七月十四日晴又雨

  高登榜和鄭益勝同志來談。

  昨下夜宴劉善本等。

  高登榜同志說徐夢秋叛變了,現在蘭州做特務。陳永清說對不起自己的兩隻腳。徐這一舉,真不值得。「到如今一錢不值何須說 」!

  符定一氏著聯綿字典,自稱「餘之撰此書也曆三十餘年,肇自宣統庚戌,訖于共和庚辰,其間……專心致志于編輯……凡二十有七年。……自晨興至夜半工作恒逾十四小時……若日作七小時,需時五十四年,日作五小時須時七十五年。」可謂勤矣。我不懂音韻訓詁之學,不敢贊詞。符氏自刻章「古今中外第一大著作家。」

  「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實則常常是非常之事,產生非常之人。甚至有非常之事(包括非常之功),並不就能產生非常之人。革命起義算非常罷,那是社會各種條件的累積,非爆發不可。不是甚麼英雄豪傑的創作。有的把非常之事鬧成功了,自己就成了有非常之功的非常之人。有的沒鬧成功,事雖非常,人卻不非常了。劉善本駕機飛延退出內戰,事先與此間毫不相知,是件非常之事。劉從此精進,可成為非常之人。其同來諸人多想回去,已參加了非常之舉,不感興味,反而退而為極平常的人。可見非常之事常有,要做個非常之人卻難。

  七月十七日微晴

  還想替叔衡同志寫點東西,茲錄一九四一年五月寫的如下。

  憶叔衡同志

  一

  有人說實嗣在征糧工作團,工作不錯,能接近群眾。

  提起式山、實嗣總不免記起她倆的父親——何老頭叔衡同志。

  叔衡、夢周、淩波、我,年紀差不多,同裡、同學、同事,朋友而賽過兄弟,後來同參加革命,同做共產黨員。常戲言:「誰先死,誰就應該替誰做傳。」我說:「何老五死,我的輓聯是成語四句:『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名之所至謗亦隨之。』你說如何?」叔衡同志說:「很好」。叔衡同志很篤實又很剛介,隨時隨地,有人很喜歡他,總也有人很不喜歡他。這狀況似乎一直繼續到他的死。

  叔衡死了七、八年,我的輓聯:「吟罷低眉無寫處!」夢周死了十三、四年,曾寫過一首輓聯,記不起了,也不知寄到沒有?淩波于四人中年較少,經年牢獄,摧毀了他的健康,也已是頹然一老頭了。

  人生如寄,用不著爭長些時與短些時,傳記更沒甚意思,然而總不能不令人有所感。

  二

  還在黨的第十六周年紀念會上,對犧牲同志志哀,主席數到叔衡同志名字,我震驚叔衡同志的死已經證實。頓時腦子裡湧現著叔衡同志臨死時聲音與容貌的倔強樣子;湧現著一九三四年九月最後一次分手的情形:一間破舊的瓦房子,擺著幾桌自養的豬雞肉和自種的菜蔬,不知從那里弄到了魚——這是機關的結束會宴。我從大軍突圍,他留在當地打遊擊。過慣了患難中分手,患難中相逢,又患難中分手的我倆,雖然不知道會面何時,但卻保持著嚴肅與沉默。飯後,叔衡用馬送我歸住處,並贈我一把心愛的小鋼刀。

  叔衡同志死的地點是福建,時間是一九三四年冬或三五年春。怎樣死的,有兩說:一說:叔衡同志被俘,在瑞金到汀州道上,叔衡同志反抗虎狼士兵的侮辱,不肯走,被殺死。一說:被包圍在山上,圍者逼近了,特務員拖他走,叔衡同志說:「我不能走了,我為蘇維埃流最後一滴血」,掏出手槍自擊而死。「為蘇維埃流最後一滴血」,這話是和我說過的,且正合乎叔衡同志見危不亂的果決精神。所以後一說是很可信。

  人如沒死光,也許將來在殉難地點還可找到遺骸和死的情狀。

  三

  不能說我能夠深知叔衡同志的為人,現只能舉人家的說話:

  在我還未認識毛澤東同志以前,叔衡告訴我:毛潤之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物。他說:「潤之說我『不能謀而能斷』,這話道著了。」叔衡同志以不能謀自謙,故很能虛懷接受人家的意見;但也以能斷自負,每當危難震撼人們猶豫的時候,他能不顧人家反對,不要人家贊助,毅然走自己的路,站在人們的前面。

  毛澤東同志又說過:「何鬍子是感情一堆。」不是一堆骨和肉,而是一堆感情;熱烈的感情四射著,觸著就要被他感動。叔衡同志確是如此。他的感情是統制在高度的正義感下面的。

  徐特立同志說:「在莫斯科,我們幾個年老的同志,政治上是跟叔衡同志走的。開頭都說叔衡同志笨,不能做事。清黨事起,大家還摸不著頭緒的時候,叔衡同志就看到了,佈置鬥爭很敏捷,很周密,誰說他笨。」特立同志重複地說:「我們政治上是跟他走的。」

  叔衡同志對我說過:清黨鬥爭一年多,他最後一次發言後,即做結論。又聽到一位工人同志說:莫斯科支部清党鬥爭,何老頭是第一。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經過。但似乎已經論定叔衡同志對党的認識和堅定,是超人一等。

  四

  叔衡同志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他的誨人似乎擺著正經面孔而又不擺著正經面孔,似乎他向你請益而實則你就在他的陶鎔中。他對於我,就是這樣。每有異聞,必以見告。遠道寄書報寫信,能見面必約時長談。小廉曲謹雖非所長,而重要環節緊急關頭總能給你以啟示,而且使你於不知不覺中服從其啟示。如果說叔衡同志是模範的共產黨員,那他不僅是給人以模範,而且善於使人學習他的模範,而且很熱誠地希望人家賽過他的模範。

  叔衡同志的舊道德很好,是個宗族稱孝鄉黨稱第,而且是一錢不苟,律身很嚴的人。記得在我縣篾稱何叔衡為提倡非孝的三無党首領的時候,有一紳士親見叔衡對其老太爺的侍奉,慨然說:流言不可靠,我不相信反對何先生的哪一位能象何先生這樣。

  真有天性的人,才能夠對國家盡大忠,對民族盡大孝。

  五

  我不是為著忘卻而寫,寫,為著不忘卻。「哲人其萎吾將安放。」寫此告人,且以自勵。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二日)

  七月十八日微晴

  迭前韻答宗麟

  履虎屠龍揭石板(謂農民翻身),吾人字典本無難。毛錐共礪何殊創,髀肉應憐久離(去聲)鞍。書載一車行得得,田分十畝賦閑閑(解放區正解決土地)。東行若憶商山叟,看菊攜雛水石間。

  七月二十二日晴

  上午修改邊憲草,木庵、曙時、景範參加。

  昨日座談追悼李公朴、聞一多先生籌備事。

  追悼的意義:反內戰、反特務,加緊揭發蔣介石集團賣國反人民的罪惡。寫短文,出小冊子,動員人民以戰爭消滅內戰,消滅特務——二月至五月底解放區被暗害的人民達二千七百六十人。

  追悼形式:延安各界反內戰、反特務大會,廢除舊型輓聯,指定常黎夫同志等籌備開會事宜。

  七月二十三日晴

  晨往送葬關向應同志。上午續修改憲草,午歡迎李敷仁先生,下午李在大禮堂講話。

  七月二十四日晴

  晨書條幅二贈國仁,一書遊園五古,一書沁園春調諸孩。

  上午修改省憲至四十一條。

  七月二十五日晴

  上午修改省憲至第六十條。

  七月二十七日晴

  到西北局聽仲勳、德生報告視察關中綏德情況。

  七月二十八日晴

  下午參加追悼關向應同志會。

  昨日同志談有下列的話:

  四二年高幹會後,生產有成績,但黨的生活不如前了。

  西北局關於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工作都做得好,但沒大管黨務。違犯決定的,每是參加決定的人。

  犯法的是有勢力的人。

  肯鑽研的同志頗少。

  思想與制度並重,思想不搞通,誰來遵守制度,沒有制度,思想也靠不住。

  黨員于遵守一般法紀之外,還要遵守黨紀。守法紀,是好公民,不是好黨員;不守法紀,公民都不夠,何論黨員。

  七月二十九日晴

  上午修改省憲,到李、張二老。

  七月三十日晴

  把宣傳看做只是宣傳人員的事,是錯的。——為要工作做得好,須多人懂得,多人贊成。因此每件工作的進行,必須有宣傳。

  宣傳和對工作的認識與對工作的檢查是不可分的——人家看我們的工作和我們自己看是一樣的,就是要知道其所以然及其前途,以及進行中不可免的困難與克服。如果我自己都有點不明其妙,那怎樣去做宣傳。

  「事實勝於雄辯」——客觀的介紹事實,好的,次好的,不要誇張,讓人家判斷,這是最好的宣傳。

  到過邊區的人都說我們宣傳太少,從邊區出去的同志都來信要宣傳材料。我們也曾說要加強宣傳,可是除一部文藝——秧歌、小說等外,拿不出什麼。就是犯了上列毛病。第一個毛病,不止對外,就是對內,也以為我懂得了,人們也必懂得,甚或自己未必懂得,本著決定要這樣做,以為人們也必要這樣做。而竟不這樣做,那該死!強迫命令就來了。不把宣傳看做工作的一部,且重要的一部。第二個毛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更多了。有許多報告小冊子,過一下就得收回了,或無人願再看,也不提出檢討。第三個毛病是技術問題,黨八股。有好材料,寫不出好文章。

  七月三十一日晴

  子文同志談:邊區所謂管理貿易,行過的是:向銀行兌換法幣,須是買進必需品,否則不給兌換;經過稅關,禁止或課重稅;貿易公司以自己的力量調劑市場。這些辦法沒有超過貿易自由,所謂「管理」只是廣義的政策上的管理,不能謂之「管理貿易」。

  經驗可以產生新理論,但決沒有不合理論而可以稱為新的經驗。經驗如果對的,一定有道理。說不出道理那所謂經驗,不是沒有搞清,就是偶然的或另有來源的事實,不要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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