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五年十二月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1)

　　十二月一日晴

　　魏特梅耶說：「我完全不理會朱德對美國干涉中國內戰的正式抗議，因為根據我國政府的指示，我除了與中國中央政府發生關係外，不與任何其他方面來往。」這是帝國主義圖窮匕見的不承認主義的武器。

　　迭前韻

　　一是不去想，一是想不通。不通恒立異，不想總從同。

　　論事如隔霧，臨場善看風。來回無數步，不出此圈中。

　　十二月二日晴

　　有感

　　只可因勢利導，不宜揠苗助長。

　　九仞固需一蕢，大成在於蒙養。

　　一切要看條件，條件未成莫強。

　　自流干涉之間，恰到好處要想。

　　妻父何秋岩先生，光緒年遊陝，在鹽池居過。我寄詩有「思親兩鬢他鄉雪，旅夢一園故里花。」後來他說你這詩把我兩鬢做白了。惜全首已忘。

　　十二月三日晴

　　至西北局開會，討論緝私問題。

　　十二月四日晴

　　日本投降，物價猛跌所引起的糾紛。

　　兩個多月，延市地方法院（八月十二日至十月二十八日）受理債務案達八十二件。延市商家破產的有義盛魁等十家，將破產的有井玉明等六、七家，逃跑的五、六家，債務糾紛由市場發展到農村，農村已發生自殺二件，一在安塞招安，因替人擔保貨款五十萬元，債務逃避，債主逼保，因而吊死；一在延川永平四鄉。

　　十二月五日晴

　　皮衣掛裡，已數見不鮮了。傳我縣有一濫秀才，報竊案，知縣明知其贓物不實——那時縣右堂有捕盜追贓的責任，而秀才又是官府不易「難為」的人——指其失單說：那來的「狐皮夾衣」？濫秀才說：我祖母年高，畏毛刺人，掛了一層裡子，故叫狐皮夾衣。

　　劉殿忠又來講王明章事：「犯了什麼罪，要用繩子綁？」

　　十二月六日微晴

　　下午至交際處開憲法綱要座談會，除原七人外，有吳玉章、張曙時參加。

　　緘默是最大的武器。堅持立場，不因暫時環境而動搖。

　　鄭板橋詩：煙蓑雨笠水雲居，鞵樣船兒蝸樣廬，賣取青錢沽酒得，亂攤荷葉擺鮮魚。湖上買魚魚最美，煮魚便是湖中水。打槳十年天地間，鷺鷥認我為漁子。

　　恰似我在洪湖蘇區所見，只大把它隱逸化了。賣取青錢，主要是買米，次買布，最後才是沽酒。魚本美，餐餐吃，忘其為美。荒年才以魚當飯；吃館子，很少點魚的。

　　十二月七日

　　將「綱要」送燕銘付印。

　　十二月八日晴

　　至黨校聽恩來報告，人太多，初在室外聽不到，後入禮堂聽了一截，回已晚，與前在交際處講的大體同。

　　閱費孝通《初訪美國》。

　　雜牌說：開會不說，前線不打。

　　章乃器說：內戰必須停止，是非留待後論。

　　《初訪美國》摘句：

　　「我不知道。我沒有到過中國，也沒有和中國人接觸過，有很多東西好的或是壞的我不能相信，我沒有意見。」這是美國的拓荒精神。他們生活在事實裡，成功失敗全靠自己的判斷。「這種信任自己經驗，向自己判斷負責的精神是民主的基本要義，和封建精神剛相反……」「民主不是從理論裡產生的，而是從生活需要裡發芽長成的。」

　　十二月十一日晴

　　前晚偕定國赴棗園朱總司令壽宴。昨晚又赴楊家嶺為朱壽宴，今晚赴王家坪壽宴，十二日晚邊府西北局宴朱壽。

　　請錢老代作壽朱詩。

　　花甲嘉辰正凱旋，凱旋歌奏壽筵前。兆民香火迎南極，大將旌旗耀北天。三島妖氛欣已淨，九州烽燧苦重燃。更頌元老籌安策，解放功懸億萬年。

　　吳縑信：鄉下溫暖，有些桃李開花，麥穗有抽芽的，農民謂明年必旱。農民謂冬天桃李開花為「山笑」，很雅。

　　昨天黨組談在參議會前總結政府工作問題，想到：

　　「實事求是」。《漢書》：「河間獻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實事，實際經驗了，有過的事實；事實不都是「是」，即經驗不都可靠，許多經驗中去找是處；是不是一見就知，要求，有求而得，也有求而不得的，這就看求的本事。你以此為是，經事實證明了，我以此為不是，也經事實證明了，如金融爭執，那須重新檢查事實。

　　「做人民勤務員」。決心不跨在人民頭上是一，虛心聽取人民的指示是二，有本事幫助人民解決問題，使大家滿意是三。

　　只有一——舊社會的聽差；只有二——問民疾苦；只有三——賢人政治。

　　「常識不足」。異乎專門知識的普通知識。異乎其他工作而只屬政權工作部分的普通知識。今天政權工作的普通知識，誰也不能說已足。應該不斷地求。常因常識不足，走彎路，吃暗虧。常識與專門知識相連。不能想像有離開專門知識的常識。

　　「成見還有」。定要有成熟的成見，臨時拼湊靠開會解決問題定搞不好，不可有偏執的成見，先入為主，對不同的意見不肯考慮，不肯站在自己的反面去考慮，這點不易做到，即是用力抑制，常常還是拒絕了人。「萬流爭赴虛如海，一鏡高懸淨不塵」。毛說塵是有的，靠拂拭。成見這個塵，最不易拂去。

　　「截斷歷史」。過去、現在、未來聯繫著，是發展的過程，逐漸的部分的否定歷史上一些東西，不是截斷歷史。

　　金融問題，有資產階級貨幣論上沒有的東西，但有些定律還不可改變。因為經濟社會生產方式還沒有改變。因此說紙幣少發，是保守，金融只能穩于法幣邊幣比價，不能穩定於物價就無根據。政治進步了，毛驢還是毛驢。政治能夠把獸力變成汽力、電力，馬車變為火車，但不能使毛驢、大車即當作汽車、火車。供銷關係還是受現有的社會限制。合作社已有了新的意義了，但社員合作——股金、股權、管理……等關係不可變。

　　民主內容有大的發展了，但「人民作主」，民主不是從理論來的，是從人民生活需要中生芽成長的。「按期選舉」、「規定權限」……這些是不可變的。一切設施要看地方的特點、習慣、文化、經濟而定，離開這就沒有基礎，無法開步。

　　工作，都是過程，每一過程有優點、有缺點，即有成功，也有失敗。高明點的人可以成功多於失敗，可以每次得出正確的經驗，但絕不能一次就做好，每回都沒有錯處。對過去工作要研究，單純否定必出亂子。

　　「真理都有限度」。「過此限度常至於荒謬絕倫」。民主集中制好的，但議會閉幕後政府委員會是最高權力機關，那就不是民主的集中。一元化好的，化太過了，推不動等於取消。勞動英雄制好的，但不能勞動英雄萬能……。

　　「群眾的道理又去指導群眾」。不是一切從頭做起，原來的舊有的道理也是從群眾來的，但不定符合於此時、此地的群眾，可以拿去試驗，不要固執是好。群眾中來的道理，也許有片面的，無系統的，要加以洗煉；洗煉後是否對，又得去試驗。如果合乎需要，群眾沒有不樂受的，只樂受還不夠，要變成群眾自己的東西。如果我們指導的道理不是群眾今天的道理，行不通；反轉來一切任群眾，尾巴主義同樣壞事。

　　「因勢利導，揠苗助長」。「宋人有患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苗則槁矣。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有害之。」不干涉則自流，不知道因勢利導，應讀柳宗元的《郭橐駝傳》。

　　「一切決定於人民——人民是主，主認為對才是對的。一切又決定于人民勤務員，勤務員要有能，勤務員有毛病要打防疫針。」

　　十二月十三日

　　憲法研究會開會——討論提出於政治協商會的綱領。

　　恩來作時事報告。

　　十二月十四日晴

　　往西北局開會。

　　題柳亞子紀念冊（錄中秋詩）。

　　柳冊上有毛主席初到陝北看大雪詞，沁園春，似未見過，錄下（原詞略——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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