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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四月(2)


  四月十八日晴

  不肯容易放棄意見,須勇;敢於正視自己的錯誤,更須勇。自己意見本對或雖不對,而當時並沒有覺得不對,只因大家批評,就接受其批評說:我錯了錯了,這是對自己意見不敢負責任。同樣,自己意見錯了且已經過考驗是錯了,而回避不談及或強詞辯護,也是對自己意見不敢負責任。老話:知恥近乎勇,知恥是不掩藏恥,不掩藏恥,即敢於和恥鬥,勇者的事,不是懦夫能做的。

  鹽池去年計劃產六十萬馱,運銷三十萬至三十五萬馱,實際銷數不達三十萬馱。今年減為產四十萬馱,銷二十五萬至三十萬馱。我意:一、只要營運得法,邊鹽年銷三十萬至四十萬馱是可能的。每人年吃鹽十斤,四十萬馱只夠六百萬人吃。即令抗戰結束,也不會大減。二、鹽落價,由於國民黨封鎖,也由於我們不善營運,但還每馱可值一石多小米,多運出一馱鹽等於多產一石多小米。三、統銷目的,為對付統購,其任務1.使統購得不到便宜;2.3.找銷路。

  如上述:鹽的產銷還值得抓緊,現在有利將來也有利。統銷不要機械地統。

  四月十九日晴

  重閱譚政同志關於軍隊政治工作報告,此報告闡明了許多實際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

  「批評是為著啟發自我批評。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以批評的手段達到自我批評的目的。」犯錯誤的同志或那一部分常常是不自覺的,故定要有批評的武器。錯誤的來源與實質,不鏟去必再發生,鏟去靠自己,旁人不能代勞,有些甚至是旁人不能知道的,所以定要有自我批評。

  「不告不理」是一種,辯護——動機說,環境說,將功折過說——是一種,回避不說是又一種。徹底的自我批評是不易有的。

  南京政府時有四句詩——一身豬狗熊,兩眼官勢錢,三訣吹拍騙,四維禮義廉。抗戰後又聽到四句:厲精圖亂,發憤為雌,天下為私,下一句忘記了。

  前見中央社反對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的社論,今天方讀到郭文。國民黨做賊心虛,無損于郭,只益暴露該黨日暮途窮的無聊。

  學法西斯的國民黨,處在反法西斯的陣營,口這樣說,心那樣想,手也偷偷地那樣做。外國法西斯不爭氣,不能給他鼓勁;同盟國對他不滿,他又是靠同盟吃飯的。中外都斥責他不民主,他也只得口喊民主,又知道有民主就沒有他自己。「笑啼俱不敢,才覺做人難」,是蔣介石一群的寫照。

  好久就傳要來邊區的外國記者團,因蔣多方阻撓,尚未自渝起程。

  四月二十日晴

  複看「兩個策略」。

  第三章:「……無恥的閉著眼睛,不看見力與權把持在沙皇手裡,忘卻了要立憲必須有實力來立。」「馬克思說,他們只在口頭上說漂亮話,採取民主主義的各種決議,規定各種自由,但事實上卻把政權留在國王手裡,自己沒有組織武裝力量來向國王所支配的軍隊作戰。當佛蘭克政府『解放派』還在空談時,國王已贏得時間,鞏固了自己的軍事力量,反革命得以憑藉實力來給民主派及其一切漂亮決議以迎頭痛擊,人民的革命壓力必然要遇到沙皇反革命的壓力。」「……與經濟主義相似的思想,其特點就是一般地企圖降低無產階級鬥爭中自覺性成分的意義,使其受自發性成分的支配。」「沙皇政府還企圖:(一)用表示讓步與允許政治改良等方法來誘惑工人階級,引誘工人階級離開革命鬥爭。(二)用假民主形式把自己虛偽讓步的策略蒙蔽起來……」「把對於革命勝利欠缺基本條件的東西,視為革命的徹底勝利。」

  「武裝革命反對武裝反革命」這個特點,不僅中國為然,不過在中國更顯著——從始至終都依靠它。「把政權留在反動派手裡」,任他「贏得時間」,給革命以「迎頭痛擊」這個教訓,我們受夠了。

  第四章:「革命戰勝反革命以後,反革命是不會消滅的,必然會開始新的更激烈的鬥爭。……應當對於反革命襲擊的任務予以極大的注意。」

  「……因為這種術語可使人想到,似乎政府可以不是階級鬥爭的機關,而是階級的調節者。」

  「三三制」政權,在某種程度上看是階級調節者。但基本須接受無產階級領導,循序漸進達到革命的最高階段,因此,仍是階級鬥爭的機關。

  第五章:「黨的代表大會卻用自己的決議,來自覺地把那些有能力參加鬥爭而不是做投機事業的革命民主分子,提高到自己的水平上來。」

  「用自己全面的政治口號把農民群眾提高到革命水平上來。」

  第六章:「資產階級本身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階級地位,必然產生它在民主革命中的不徹底性。無產階級本身的階級地位,逼使它成為徹底的民主主義者。資產階級回顧過去,害怕民主進步,因為這個進步有使無產階級強健起來的危險。至於無產階級則除了自己頸上的一副鎖鏈而外,是什麼東西也不會失掉的,而在民主主義幫助之下得到的將是全世界。」

  六如同志來談。

  四月二十一日晴

  擬生祭又大婆婆:

  又大婆婆:去年家信裡說:「大婆婆要祭文,」我當時不知是那個大婆婆,聽愛春(8)說,才知道是你。

  如果祭文是有用而又需要我做的話,那就應該做了:我年已六十,也許先你而死,或者你死時我還沒有回鄉。

  你的意思,是要我預先照你兒子的口氣,寫篇祭文;等你死後,你兒子跪在你的靈前念。但是,我想:人死了是不能吃也不能聽的;我離鄉太久,你兒子有甚話要說,我無從知道。不如我祭你罷,且趁你活的時候祭。今年冬季當寄點錢給我家的大婆婆,要她備辦個三牲,弄點好酒,並請二婆婆、四婆婆、二姑娭作陪祭,請你來享受這活祭禮。教你侄兒當你喝下第三杯酒的時候,朗念下面的祭文,你聽罷!

  又大婆婆:

  時間過得真快!記得你嫁來的那天,穿一件藍線綜衣,肩上披著綴紅綠珠子的東西,叫「壓鈴子」——這個裝飾,現早沒有了——那時我才十二三歲,能唱禮了,一邊唱,一邊目不轉睛地看你披著那怪東西和又哥拜堂。我父親在旁看著也笑了。現在,又哥死了三、四十年,你我都做了人家的祖宗,也快要死了。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生、長大、結婚、生兒子、生孫子、頭髮由青而白而落掉,牙齒由整齊而動搖而脫去,臉皮由好看而打皺。酒席場中被人推在上座,一直把你推到神臺上去,看著酒席吃不得。後面一代代擠上來,擠得你想慢點走也不可得。

  人到了死的時候,要把一生總結一下,過去是說:做不做了壞事?做了壞事,閻王不能饒你,要請和尚們念經拜懺。現在,誰都知道地底下是沒有閻王的,不過總結還是要。那就是說:你在世是不是空過?是不是對世上有益?對人家有益?或者對你的子孫有益?那是說你是不是個有用的人?拿這個來評論你,你是了不起的:最賢良又最能幹。翁姑、妯娌、伯叔、子侄、親戚、鄰居,那個不說你好?我從沒聽你講過一句難聽的話,做過半點欠理的事。尤能幫助人,對我就有過不少幫助。你有天生的保嬰知識,我的幾個兒女都是你接生的,只要你一來,大的小的,室內室外,都弄得有條有理,乾乾淨淨。

  你一生勤勞,又哥死得早,遺給你的財產不多,卻有一堆兒女。你一天到晚:種菜、撿柴、提水、洗衣、紡花、績麻、縫補、煮飯、喂豬,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一直忙碌到現在,把家務撐持,把兒女教養得好好的。光卓手廢,直到現在還要象孩子一樣招扶;玉森(9)媳婦早死,又遺給你一群孫子,你又把他們撫養大。愛春說:你孫子得力,你的晚景很好,穿得暖,吃得飽了。你七十以外的人還是家裡一位主要勞動者。你一生吃得苦,不怕難,從艱難困苦中開闢了一條大路。

  象你這樣的人,如在我們這裡——我住的地方,那不僅生活過得很好,而且一定佩紅花、坐汽車,這裡請你吃飯,那裡請你演說,尊你為勞動英雄,比中舉進學還要貴氣。

  我的話是真的。婦女該出頭,能勞動的婦女更該出頭。在座的大婆婆、二婆婆、四婆婆、二姑娭,都有些象你,沒閑過,到老也不閑,衝破了困難,支持了生活,應該受到社會上的尊敬。勞動創造一切,高尚出於平凡,只要你們能活下去,不久就可以親眼看到。

  一點應向你抱歉的,我們兄弟,算我多讀點書,大家都看重我,可是我對你們一點幫助沒有。六十多了,今後也不會有多的希望。

  我只希望有機會親自活祭你幾次!

  滿滿地幹一杯吧!祝你不死。祝陪祭的人都不死。

  你如喜歡我的文章,就把這個交給你的兒孫們永遠保存,作為紀念。也好。

  煥南

  下午往中央醫院看魯老病,狀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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