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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七月(1)


  七月一日晴

  党的二十二周年紀念。

  赴楊家嶺中央禮堂晚會,聽毛主席講話,十時歸。

  七月二日晴

  下午為總務人員講總務工作。

  聞河灘上死一難民,昨天死的,今晨還沒收埋,被狗咬爛。景林說,已電告公安局了。邊區早已沒乞丐,外來逃荒的,好多已安置。為什麼讓這個人道死?聽說這人病了很久,還有一個病的,公安局熟視無睹,不送醫院,應受到責備。

  七月七日抗戰第六周年

  挽何蓁圃:

  離家久了,又沒有歸期,鄉書來,總怕傳來親友逝世的消息,尤其是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人。

  然而蓁圃死的信,突然來了。一九二七年長沙一面成最後的了。在長沙他要找事,我是有力可以代他找事的,然而我拒絕了他。我在拚命,他要謀生,怕連累他,勸他回去。也許當時蓁圃感到失望,直到許久許久的事後才瞭解。

  蓁圃少我約十歲,初面他只六、七歲,光頭,很沉靜,冬天我們談到夜深,他坐在爐邊瞌睡。十余歲從父學醫,能繼承父業,蓁圃的父為我岳父,著名的醫生,也是著名的長者。我估計他壽可百歲,我如不死於非命,見面的日子總有。他滿八十時寄去一首壽聯:

  天錫遐齡,長為鄉關除疾苦;

  我攜巨棗,待來杯酒話滄桑。

  當時我沒有通信地址,不知他接到沒有?及到可以正式通信問候,信到時我岳父恰在四天前逝世,滿九十後的十四天。「杯酒話滄桑」竟成夢想。卻不料年少於我的蓁圃,也竟沒有劫後重逢,于爐邊酒邊談談舊日心事的日子,這就更不能不使人感到人生太茫然了。

  自別後沒接過蓁圃的信,似乎是在行醫且開藥店,不失為鄉村的長者。兒女已長大,當能繼其事業,這些後事不必談他。

  我不相信死者有知,如果有知,諒蓁圃先生必和我有同感。

  《解放日報》七月二日載:……五月七日敵在完縣野場一次殺死群眾一百一十八人,還有五十四人受重傷,許多百姓因此滅門絕戶。死者有白髮蒼蒼的高齡父老,有未及周歲的幼兒,有青年婦女及兒童。日本法西斯向我手無寸鐵的群眾用機槍掃射之後,猶恐死之不慘,複用刺刀在血肉模糊的屍堆中亂刺。事後掩埋屍體,有嬰兒尚含著已死母親的乳頭吸奶,有三歲孩子在血泊中鑽出哭喊母親。淒慘之狀,筆墨難書。敵寇不僅用槍彈刺刀屠殺我無辜父老,還用石頭砸出人的腦漿,用火燒灼全身,用水灌進肚子,複用木杠碾肚,從鼻孔、口腔、肛門將水壓出。日寇強姦婦女,上自白髮老婦,下至十二歲幼女,獸欲發洩後用木棒插入陰戶或刺刀刺入陰戶,挑開肚皮。有一老婦被敵寇強姦五十餘次。

  本日紀念抗戰六周年的群眾大會因天雨展期。

  黨中央宣言說:「中國和蘇英美不同的,蘇英美各國是抗戰時間愈長久,人民的抗戰積極性愈增長,中國則反之,大部分地方人民的抗戰積極性受到完全不應該的打擊與限制,大大低落了。抗戰第一二年中蓬蓬勃勃的新氣象,在後來的四年中逐漸看不見了。」要明白其原因,看今天報載波蘭名流發表聲明,主張波蘇親密合作,要求撤換波流亡政府中反動分子的消息就可以知道。政府至於流亡了,猶在繼續致政府於流亡的反動政策;何況還有西方半壁可以稱王?何況人家還假之詞色,賜以四強之一的稱號?

  只有工農階級的利益,才徹頭徹尾與民族國家的利益一致。

  一年一度的對邊區進攻,似又在開始了。南線增加軍隊,換上新槍,屯聚糧食,雲等接某長官手令即動作。不久以前,造謠蒙古事件是我黨策動的,隴南民變有我黨在內,國黨據此相詰責,這是發難的藉口;集中兵力,便則奔襲,不便則蠶食,這是打擊的步驟。

  檢舊紙得前年秋詩幾首存此(與前已錄詩重複,故略去——編者)。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一日午後日食,食去一大半,以黑鏡片窺之甚晰。(此處抄前《日食》詩略——編者)

  七月八日微晴

  上午參加學委會,午後參加時局座談會,晚參加楊家嶺大禮堂會,回來已十二時。

  報上公佈朱總司令呼籲停止內戰電,駁斥西安特務份子破壞團結電。此次反共高潮的起因:共產國際解散,以為黨失去依靠,可以威脅。德蘇—日蘇,德反攻、日可能發動攻蘇,蘇兩面被縛住,日也注力于蘇。理論與實力:造謠党有理論派、實力派,可以分裂。周林:放周林回來,是說回來參加討論共產國際解散事。然而這些都估計錯了,党不象國黨一樣靠外援。它是本國產生的,也已成長為合乎民族要求的黨;希魔反攻不幸不替我們的法孫子爭氣,敗了。黨的理論與實力是結合的,內部即有爭論,對反革命是一致的,且因有反革命進攻,更加一致——在鬥爭中證明中央路線的正確。

  五大危機——對敵(投降將領三十三人,敵汪新政策動搖其部下);對外(責備英美援助少,不責自己);對共(毫無理由,一切理由,都在我手);對民(各地民變:內蒙、甘南、渭南、貴州、湘西);對党(特務派別)。

  七月九日陰

  下午開抗日六周年紀念群眾大會,到近二萬人,至八時多才散,群眾情緒憤慨。講話的有林、朱、李、高、賀、少奇、岡野進、吳滿有、吳老等。

  七月十一日星期晴

  發董信,言內人未必來恐系信誤。

  發家信,寄挽蓁圃文。參加保安處會。

  工農幹部學習文化,天分高的不甚費力就學到了。崔琪同志雇農出身,當主席時,雖只能看不能寫,但能指出文件上的要害,那裡須修改,要怎樣修改?說道理能深入。馬武看問題、聽文件能識別正確與否,不能因他不識字而說他沒文化,這是一種。其次,有一定時間和聽課的人,如戰士也易於學到,雖學的不一定好,這又是一種。

  一般年齡較大,略識文字,工作又較忙的工農同志,對學習文化不甚積極,我意除主觀欠決心一原因外,主要是學的東西和他的迫切需要不甚合。比如:他每天碰到的問題,因為某種知識的缺乏,不能想出好的辦法或聯繫到其他事情,教者如能指出那裡應怎樣想,應怎樣處置,應該具有何種知識,即告以何種知識。他必會高興起來,恍然大悟。平時教授各種知識,也應聯繫學者工作的經歷,以喚起其回憶考慮。文化,不限於作文識字,就是寫作也應就他自己處理的文件上幫助,使他感到哪樣寫對,哪樣寫不對。這樣做,似乎繁難,然只要衝破了這關——方法有了,興味有了,以後進步——「師逸而功倍」。這樣教師不易找,有工作經驗的文化高的同志要兼師職;一般做文化教師的也應朝此路跑。教的與做的分家,不僅教不下在職幹部,也教不下小學生。

  七月十二日晴

  經天、木庵、玉潔、育英來談,檢查司法工作準備事。

  夜朱嬰同志來談。

  七月十三日晴

  上午林老來談。

  七月十四日晴

  又要吃人嗎?

  「法西斯是野獸」,野獸的特性是吃人。

  法西斯和一切和平人類為敵,尤其不喜歡工農勞動大眾,不是踏在腳底下,慢性地屠殺著吃;就是把工農大眾放在刀尖上,骨成山,血成海。

  看吧!東西法西斯發動侵略戰爭,帶來人類歷史大劫,成千萬死於戰鬥的且不講它,只看法西斯對於和平大眾的殺人法:無人區啦,三光政策啦,集體槍殺啦,喂狗啦,婦女強姦後又椓入陰戶致死啦,把活人當靶子打啦,集體屠殺「人質」啦,活埋啦——凡法西斯獸蹄踐踏所到,無不陰風慘慘,血肉模糊。報紙上所報道的,恐遠不到百分之一。

  然而這些慘劇,不久前的中國內地都演過。拿無人區說罷,曾有過這樣一種議論:「共匪」駐過的地區,人民中毒最深,不燒盡殺光,遺毒仍要爆發的。就是鄰近匪區的人民,受了共匪影響,也要嚴厲清鄉,或強迫其遷徙。他們說了就做,我曾親眼看見:

  「望不見邊的茭草湖裡,寂靜得象死。一個墩子——湖裡的陸地,我在那裡住過,原有不少人家,現在:屋子燒了,屋地掘了,草上沾滿血跡,風送來一種刺鼻的氣味。從樹林漏下的日光,仍然溫暖,仰視天空,白雲仍優閑地走著,然而寂靜得可怕,連一隻鳥聲也沒有。忽然吱吱地衝破了沉靜,那是草叢裡趕出一隻雞;忽然草叢裡發出呻吟聲,原來是被『血洗』的屍還有一具未完全斷氣,還在掙扎求救……」

  我也曾在報上看到:張輝瓚兩次血洗平江,其報功電上說共殺了二萬八千多人,李鳴鍾進攻七裡坡,電上說:此地農民都成了「赤奴」,非殺不可,一共殺了七萬多人。一九二九年何鍵在武漢演說:「共匪真多,我在湖南殺了七千多青年,共党還是到處有」。何鍵曾令他的兵,于打進長壽市的那天,要割送三千對耳朵。至於「嫌疑犯」或已判處徒刑的,因為時局緊急,大批從牢裡拖出,綁上殺場,名叫「正風」,更經常有。這就等於現在希魔的殺人質。這都是內戰頭幾年的事,後來不知為何,報上不公開載這些事了,當然並不是「封刀」。

  沒有統計,也無法統計。所能說的:凡革過命,人煙稠密的地區,現在都感到人少;曾參加過革命現還生存的人,問他所認識的革命朋友及自己和朋友的親友,沒被殺掉的總是很少很少。

  中國法西斯和外國法西斯不同的:外國法西斯吃本國人,又吃外國人;中國法西斯則專門吃本國人,因為先天規定了它,只能做外國法西斯的第五縱隊。

  內戰停止幾年了,雖然勞動營啦,失蹤啦,暗殺啦,突然襲擊如平江、確山慘案、皖南事變等殺人劇還在演,小了不過癮,不能滿足法西斯的殺欲,急得要大幹一場,不是對共產黨八路軍、新四軍,尤其是陝甘寧邊區已經發出:「取消、進攻、消滅」的嗥叫了嗎?

  已往的事,有血為證。我們要警惕。

  猛獸吃人,只能趁人不備,有了備,一定能把它趕走。

  因為邊區太好了!

  「曹操跳糞坑」——曹操小時同一群孩子去偷鄰家的果子,果樹下有一偽裝糞坑,曹操先跳下去,跌在糞裡:「快來!好果子!」曹操喊。一群孩子跟著跳,都跌在糞裡。「為甚麼你要哄人?」操說:「如只我一個跌在糞裡,你們不會笑我嗎?」

  做為全國不論那處一樣肮髒,那大家都是好朋友,用不著「鉤心鬥角」,搞特務,更用不著「盤馬彎弓」天天裝著要打的樣子。

  「三民主義」是個幌子,躲在三民主義的幌子裡做反三民主義的勾當,已經十多年了。他可以嚇唬人?在大後方可嚇唬人;把它帶到敵佔區去的汪精衛也同樣拿著嚇唬人。三民主義所以成為反三民主義的幌子,原因是誰也沒把三民主義實行過。然而邊區卻當真實行三民主義。「破壞統一」「豈有此理!」

  民權——統治思想,剝奪自由,一党專制,特務橫行。然而邊區偏要搞三三制,政府負責人由人民選舉,誰都有人權、政權、財權的保障。

  民生——重慶市上平均每天要收十五具以上的路屍,工程師出標賣子,女孩子十元一斤,文學家餓到自殺。不是真窮,而是把財富集到少數富豪買鑽石、買美國白菜、飛機,為洋狗逃難上去了,然而邊區偏要在這時候鬧軍民一體的豐衣足食,且已做到相當像樣。

  民族——雖然曾下過「有敢昌言抗日本者殺無赦」的嚴令,但已過去了。日寇來還是打,打得頗凶,且打了很久。不過打的中間也有些問題,比如:民族至上是口號,反共第一是實際,而共產黨偏要提倡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且提出國共合作的具體案子。抗日,為著幾個「一」——把一個党、一個領袖提得更高,為著使軍政訓政時期延得更長,而共產黨偏主張各黨派合作,主張徹底民主制度,而且首先實行。抗日是為著九國公約,替同盟國打,既然替同盟國打,應該向同盟國要些東西,而八路軍、新四軍偏偏斷絕他的接濟,還能抗住侵華的一半寇軍。

  還有很多,都是法西斯的第五縱隊所不能容忍的。應該早打!本來第五縱隊早已準備著,幾十萬大軍的包圍,碉堡線一道又一道,好幾年了。再不打,一方越美好,就比出另一方的越醜惡。「反共好,反不了」,反不了,必須得反,這就是法西斯第五縱隊「日暮途窮,倒行逆施」的寫照。

  一切都是托詞,戳穿一句,為甚麼進攻邊區?

  「因為邊區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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