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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五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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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一日晴 林老從保安回,得光緒二十四年永定侯箴青編的《保安志略》未印本上冊。 侯父韻珂官保安,箴青來省視編的。林老擬付印,代為弁數語。 「收集縣誌、府志、省志、家譜加以研究」,是「調查研究」收集材料的方法之一。 邊區地僻,又迭經兵火,許多縣的志書,年久失修;老的志書也散佚得很。邊府曾函令各縣注意收集,所得還很不全,應繼續向各地的故家老人詢問或借抄或價買,使各縣歷史人文地宜的記載,都得燦然可考。 保安清以來,未修過志。今年五月伯渠送志丹靈櫬至故保安縣城,偶得清光緒二十四年永定侯箴青編輯的保安志略未印殘本上冊,函印若干份。如有藏得下冊底本的望函送邊府續印。這不只搜求舊文獻,而是于新的邊區建設,大有幫助。 林伯渠 王充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虛妄。」王充論死篇:「人物也,物死不能為鬼,人死何故獨能為鬼?」「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死而精氣滅;能為精氣者,血脈也,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減,減而形體松,松而成灰土,何能為鬼?」「人之精神藏於形體之內,猶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體松,精氣散,猶囊橐穿敗,粟米棄出也。粟米棄出,囊橐無複有形,精氣散亡,何能複有體而人得見之乎?」「天地開闢人皇以來,隨壽而死……今人之數不若死者多,如人死為鬼則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見鬼直見數百千萬,滿堂滿庭,慎塞巷路,不宜徒見一、二人也。」 這些話,發之東漢時,確難得! 接曾三同志賀壽信。 五月十二日晴 接木庵同志壽詩。 讀謝老六旬自訟詩,走筆和之: 公生與我同甲子,六十年月老不死。公言老健非幸致,脫卻塵慮與俗鄙。獻身吾黨作皈依,身暢神完無傷毀。從古耋耄以多舒,驗之公言實至理。邊區五老公其一,以年計之參差是。徐吳清新講學勤,林董政餘吟興美。公獨經心主民議,一得書成譽遐邇。自來偉業多前導,我慚望塵難接趾。憶昔寧漢驟乖離,黨禍流亡無棲止。公尚揭竿湘鄂區,我時避地揚子裡。煙波相逐三數年,輸公長征二萬里。胡馬南侵邏者稀,脫身西走長安市。長安市上多英豪,高呼救國相汝爾。躍馬同揮魯陽戈,陣線統一直到此。快斬樓蘭事可期,何時共談勝利史。往事過眼猶堪憶,駸駸流年如彈指。不辭遲暮塞上來,皎首相逢笑相似。固知革命事艱辛,思想建設不容己。馬列學深世所難,躬不實踐士當恥。幾微之間辨立場,昨去今來從頭起。感公誠篤和公詩,猶是師公自訟耳。豈效商山耳順吟,還參伯玉知非旨,銜杯前席公莫笑,持以壽公亦壽己。 王充論鬼篇、言毒篇,言妖祥五行處落後。但言: 「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初疾畏驚,見鬼之來;疾困死氣,見鬼之怒;身自疾痛,見鬼之擊,皆存想虛致,未必有其實也。夫精念存想,或泄於目,或泄於口,或泄於耳。泄於目,目見其形;泄於耳,耳聞其聲;泄於口,口言其事。人之見鬼,目光與臥亂也。人之晝也,氣倦精盡,夜則欲臥,臥而目光反,反而精神見人物之象矣。」很有見地。 「祝由」即符術法水之類。「不信神,信雷神;不信法,信蛇法。」(我地俗語)「雷神」現大家知道了,然小時見弄蛇的,讓蛇咬,不紅腫;跌打損傷,請法師敕水噴上,可以止痛接骨;魚骨鯁喉,喝「敕水」可以打下。雖然不回回靈,但多少總有靈。李鼎老說:「祝由」是落後的治病法,在落後地區常有效,因為那裡找不到醫治法。文化進步,醫藥發達的地區,「祝由」也就消減以至於無。大概是一種精神作用。 王充言毒篇:「太陽火氣,常為毒螫。氣熱也。太陽之地,人民促急,促急為毒。故楚越之人,促急捷疾,與人談言,口唾射人,則人脈胎腫而為創。南郡急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唾鳥鳥墜。巫咸能以祝延人之疾愈人之禍者,生於江南,含烈氣也。」祝由出於南荒,王充勉強找出這個道理,未能說通。 五月十四日陰昨下午雨頗大 幾十年中國革命演變的過程中,很多人中途擠落了。那些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民主派份子能夠一直跟上,走進無產階級陣營的,必具有下列品質:不為地位利祿所歆動——那些東西在沿途抓住他;有救人救世的真正熱誠——不肯消極退隱。於是尋找革命的立身處,終於找到了共產黨。 這些份子不是無產階級出身,也不是為著無產階級革命,而是為著抗日——民族民主革命而進共產黨的,為著資產階級已叛變資產階級性的革命而進共產黨的。然而共產黨員又必具有無產階級的品質——馬列主義的立場、觀點與方法,才能順利地領導資產階級性的革命階段。上一階段是準備下一階段,不準備下一階段,即不能完成上一階段。因此非無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入黨必須脫一層皮,脫皮的過程,是頗困難的。 「理想是美麗的,現實是醜惡的。」為著理想而現實,其現實決不會醜惡。只有現實離開理想,各走各的,那才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又只有不計算現實的過程,希望憑空掉下一個美滿社會來,不需自己動手,那才使他感到現實是醜惡。醜惡變成美麗是漸的,只要在變,即使美麗還少於醜惡,那是新生氣象。已經美麗了,美麗中也不會絕無醜惡的因子。 不能把自己看得大——不過革命中一份子;也不能把自己看得小——已竟是革命中一份子。前者是群眾性——集體主義;後者是對革命負責。 按《解放日報》編輯部信:母親節來源是一九一九年美國笳維絲女士發起以五月第二星期之第一日為母親節,以安慰歐戰中陣亡將士之妻母,以後各國逐漸推行,中國則固定以五月八日為母親節。五四歷史說「毆打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系根據生活書店出版之全民月刊社編《革命的五月》。已查知錯了。 五月十六日晴 邊區級生委《生產消息》二期:「據學校來人談:去年他們那裡的殘廢,曾採取放高利貸違法買賣等(絕大多數是放高利貸)以進行私人生產,平均每個殘廢至少賺有一萬元以上,而有十萬、八萬元的並不稀奇。他們利息有高至每百元月利三十元。如果利上加利,不斷放用的話,每一年可長至本錢的十六倍。這對於老百姓的生產是大有妨礙的。所以今年該院院部規定再不准放高利貸,已放的登記,限於本年六月底全部收回。現已登記的約三十五萬元左右。」 如是事實,可為驚駭。不是驚駭殘廢放高利貸,而是驚駭這樣高利貸竟有人借,且有不少的人借。借之營業嗎?那必是投機,利必幾倍於債息,借了消費嗎?那必是窮得無辦法。邊區少這樣的窮人,自然多是做投機買賣的。 「水太清則無魚,人太察則無徒。」不是說人不要察,而是說不可過察。「明知之,明昧之。」能理國家的財的,必然米鹽零雜日用穿吃的事,無不洞曉;能掌握民政基本的,必然「深知稼穡之艱難」。如果不懂得米從那裡來的,吃一頓化多少錢,而說他能富國裕民;在鄉村中是個渾人,而說他能治國,只能當笑話講,不會是事實。 小道理要服從大道理,大道理又多是小道理出來的。 最後勝利的是真理,但真理必須掃除各種妨礙才能勝利。不是只要把握了真理,勝利就會從天上掉下來。革命黨常常自以為真理在我,真理勝利的客觀條件又已存在,於是說:勝利總不遠了。反革命黨總是知道真理不在他那邊,想盡方法妨礙真理的勝利,他也說:總不給勝利把你。五次戰爭(中央蘇區反五次「圍剿」)繳獲大批蔣的文件,於共的優點,國的劣點,一點也不含糊。照天理良心說,共既這樣好,為甚麼剿?然而為他自己的階級利益,非剿不可。他很客觀地估計敵我形勢,得出共可以滅的結論,就是共無飛機、大炮。碉堡包圍,步步縮緊,幾百里縱深的碉堡,不怕突破。今天日寇的據點、封鎖溝牆、蠶食……等政策也是如此。——抗戰以後,國民黨改變了方法:「軍事限制、政治進攻、經濟封鎖、特務突擊」,尤以特務政策為凶。「防共第一、抗日第二」「帝國主義來可有飯吃,共產黨來絕對無飯吃。」——這就是他知道真理不在他那邊,死裡逃生,無不可作。革命的人應該學學乖。真理要千方百計的鬥爭才能勝利的。不可依靠單純的依靠真理吃飯。 五月十七日晴 上午開司法小組會。 《中國通史》中冊六三頁:「南宋訟師業特別發達,江西著名訟師多立訟學校,教授告訐(音揭,揭發陰私)法,學生常數百人。浙江省有業嘴社,專學詭辯,顛倒是非,欺壓鄉民。」這風氣不久還存在,也許現在還有的地方存在。小時候聽父親說某是「是非客」(包攬爭訟的人),練習詭辯,常就一件事作兩邊說話,坐在左說甲的話,坐在右說乙的話,其父親坐在上面評判。某「是非客」我還沒見過。小時也曾見過老「是非客」講話,有一套排場,但年少者不願學,因為在實用上已不很起作用。 相傳某「是非客」(我鄉的名,忘記了),價賣一眼瞎,且無隨嫁物的女人于人。對男家說:「嫁奩呢:『抽屜壁櫥木箱』(木器名);女紅呢:『紡花績刺一掃熟。』只有只眼睛不甚方便(用手指著右眼)。男家頗將就。臨行又重複說:『我說在先,他有只眼睛不甚方便』(又用手指著左眼)。及娶來是全瞎子,甚麼也沒有。」男家質問他,他說:「我完全告訴了你,你自己願意的。你問嫁奩,我說:『抽屜壁櫥莫想!』你問女紅,我說:『紡花績刺一嫂熟』——你家一嫂是熟的,她可不能。我初指著右眼說:有只眼睛不方便,繼又指著左眼說:有只眼睛不方便,現不是兩個眼睛都不方便嗎?」這就是所謂詭辯之類。 新民主主義是在舊民主主義基礎上進步的。舊民主主義好的發揚,不好的改進。它表現在各個具體政策上,司法不能例外。 邊區司法幹部有舊的教條主義——國內外法律專門學校畢業的;也有新的教條主義——內戰時的司法經驗。 應該從目下邊區人民的需要出發,也即是從全國人民的需要出發,建設我們新民主主義的理論與實際。 合理合情,即是好法。 要在判案的許多實際經驗中瞭解民情;要在人民對於司法的贊否中,證明司法工作的對與否;要在實際中創造新的辦法和改正舊的辦法;要在實際執行中鍛煉司法幹部。 司法是統治權的一部分。在新民主主義政治中司法和行政的關係尤要密切。 司法要兼做立法工作——從經驗中創建法律。戰爭時訴訟少,安定時訴訟多。因此,司法工作急要搞好。 和其他工作一樣,首先要在思想上搞通,高幹會後,頗感到以前司法弱點了。但可能走到另一偏向。比如強調婚姻自由,農民不願意,於是強迫要離婚的女子回家;誤解寬大政策不殺土匪,致農民不敢捕匪,於是只要是匪就殺;司法太獨立不好,於是回到司法行政全不分……。 五月十九日晴 這裡的夏夜,似比南方短,夜眠感不足。近傳染疹瘡,治了個把星期不見效。 昨日參加支部大會,說了幾句這樣的話: 整風到現在總反省階段,各人總反省自己的思想、歷史、工作,這是一偉大的事,從來沒有過的。從來沒有過集體反省,互相幫助反省,非省到徹底不可的事。只有共產黨才有,因為共產黨肩負改造社會,解放人類的責任,不這樣,就負擔不起來。 學了,思想有進步了,應表現在行動上,——切身的事物與工作的行動上,否則不算學到了東西。 長征過貴州某地區公所見勒賣日曆案卷,用粗紙印陰陽合曆表一張,賣兩毛錢,每戶派賣一張,據雲全省收入有二十余萬。今見中國通史元朝常課額外課第一項為曆日,大曆每本賣鈔一兩,小曆每本一錢,回回曆每本鈔一兩,天曆二年賣出三百十余萬本。官賣曆日,原來是元朝所創。蒙古人不知經商,把銀錢交斡脫人(猶太人),回族人經營高利貸,一年本息相等,次年本利總數又加一倍,本銀一錠十年後得本息一千二十四錠,叫羊恙兒息,和陝甘的黑驢打滾一樣。 元禁用銀金,悉用楮幣,和今法幣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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