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三年四月(2)

一九四三年四月(2)

　　四月二十一日晴

　　開第九次常駐會，聽政府報告。

　　為政府邊參作奉安志丹同志陵聯：

　　龍戰當年巨星遽隕天無色；

　　鶴歸何日忠骨長埋土亦香。

　　創始著蓋世事功：階級解放民族解放人類解放；

　　永遠是我們模範：志氣超群道義超群謀略超群。

　　又作陵前牌頭聯：

　　功業非以前任何人物可比；

　　精神長活在百萬群眾當中。

　　全黨向你學習，大家跟著前來，是民族優秀的象徵，是階級解放的標幟，誓完成你未竟事業，誓學習你卓特品能。

　　接必武同志和詩錄左

　　奉和謝公元旦（夏曆）偶成韻

　　廢約聲中過舊年，邊區騋牝邁三千。望梅未熟難為渴，對酒當歌且自賢。歲月蹉跎人易老，琴書跌宕志彌堅。長期抗戰須能耐，共挽狂瀾障百川。

　　兒童節用謝老韻

　　有兒有女未相親，獨處巴渝八十旬。

　　顧複之勞唯賴母，笑啼在念亦生春。

　　頗思泛泛鷗為伴，翻羨翩翩燕作賓。

　　慶祝孩童皆健美，慚餘老拙更愁人。

　　四月二十二日陰微雨

　　常駐會開完，志丹靈下午抵延。

　　四月二十三日晴

　　下午參加延安公祭志丹靈櫬，有老百姓來祭者，仍行跪拜禮，聞沿途祭者頗多。

　　報上載有些農業術語，應加音注義釋。十五日《解放日報》第二版華池的農業生產有：「修理

，耙土壤，研究權糧」

不知何音，大概是刨去田中或田旁雜樹，和「刨稍」一樣。耙土壞疑是耙土壤，農民叫耙（讀作霸）土塊。權糧疑是插種，高粱中插種豆，棉花裡插種蘿蔔之類。二十二日報第三版「羊臥地」亦無法解。

　　生產教育為中心，生產又為中心的中心，現已可看到這話的確切。我們常愁群眾不動不易發現積極分子，現則勞動英雄都是模範公民，大家都想向他看齊，二流子也在「夾正」，有些村莊正在勞動英雄領導下走向模範村，恰合民情的村公約也出現了。

　　我們常愁檢查工作無法深入，幹部推不動，現在不同了，新的方式和材料不斷發現，好多是以前想不到的，幹部做得有味，好的越積極，壞的不能容。再看領導作風，下面動了推上面，上面綜合下面的反映得出結論去推下面，解除了過去領導單純停滯的苦悶。再看軍隊，因為生產而軍民關係搞好了，得到人民的積極愛護；因為生產而減少逃亡了，大家把軍隊當家；因為生產而戰鬥力提高了，體力強、紀律好，對邊區愛護。甚至於文化人也因生產而開闢了新的園地，文化下了農村與工廠。這是新民主主義政治，新的經驗，也只有在新民主主義政治下，生產關係有了某些改變，才有可能。環境不同，著力點也不同，前方是戰爭、生產、教育，後方是生產、教育，也即為著戰爭。不要僅以物質增加、生活改善來看今日的生產。

　　過去以向侵害人民利益的壓迫者做鬥爭，為領導與群眾結合的物質基點。現在以向自然鬥爭（對人為壓迫的鬥爭在邊區內已屬次要），為領導與群眾結合的物質基點。現才開始，應堅持下去，發展到各複雜方面去。

　　四月二十四日陰微雨

　　擬參議會致志丹陵文

　　嗚呼！古聖賢豪傑多矣，有大同之理想且為其理想而實踐奮鬥，如我志丹同志者不多見！古聖賢豪傑殉道者亦多矣，與大眾為一體，自以其血滋養大眾之解放事業者更不多見！近百年來，世運劇變，華胄英俊，前仆後繼，然而如我志丹同志奮起邊地，百折不回，遂而締造民族解放、階級解放、人類解放之基地，陝北一隅，成為全國與全世界所屬望，奇功偉績，實罕其倫。嗚呼！非常之時產生非常之人，非常之人作非常之事，而未竟其業、隕命於無情烽火之中，此則全國人民及全世界先進人士所同聲痛哭者也，況在親沐其光輝、受其領導之陝甘寧邊區之人民乎。血不虛流，人在繼起，自公死後，陝甘寧邊區已成為障洪流之砥柱。陝甘寧邊區人民已成為四萬萬人之解放最先者。陝甘寧邊區軍政民之組織與發展，已成為全國之模範，陝甘寧邊區之民主政治正日新而月不同。抗戰六年，愈戰愈勇，困難雖多，成功已近；黑暗雖在，黎明已臨；此皆我志丹同志之遺留而亦可以告慰我志丹同志在天之靈者。陝甘寧邊區參議會受人民之付託，繼承我志丹同志之事功，發揚人民意志，厲行施政綱領，教化日新，人才日起，經濟發展，民生改良，為抗日軍之鞏固後方，奠新民主主義政治之偉大基礎。茲當奉安，遺櫬萬眾悲歌，敢掬悃忱，敬告我志丹同志之靈，奮鬥有人，光明在望，靈其鑒諸。

　　看完蔣介石著的據說發行數量是國內任何刊物所未有過的《中國之命運》，這是統治者一群的思想和方法，似乎也就帶來著將來的無限暗影。這本書從過去說到將來：一、不肯講民主政治，而以現在的保甲制度為民權主義的真髓；二、沒有講怎樣戰勝日本、收復失地，反而強調青年去邊疆，似乎新疆、青海、西藏才是我民族立足地，東南半壁可以不管，同時，只說中國對世界和平的盡力，好象中國原是人家的附庸；三、搬出古代唯心的不著實際的東西來反對現在進步的東西，搬出中山先生消極地唯心的東西，丟掉其革命的切實的東西；四、反對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為統制一切壓迫工農的論據；五、向共產黨作惡毒的進攻。——總起看似乎是某種行動的精神準備。

　　「黨八股」——有人卻正要這種黨八股，才于他有用，他企圖把一些人迷糊在這些似是而非的調子裡，供他利用，至少在旁觀。內緊必然外松，無形轉移國人團結禦侮的著立點到另一方面去。

　　四月二十五日晴

　　林老今天去志丹，參加志丹陵落成禮。

　　拉鐵摩爾——蔣的顧問說：「為了將住在東亞這一半人類，歸入不斷發展民主體系，則迅速而有秩序的解放，必然引起革命危機與散播共產主義問題」。「共產主義之能否散佈，或散佈到什麼程度，視我們之情形而定者實較視俄人之情形而定者為多。」「革命的激烈程度常與壓迫革命爆發與逆轉革命潮流的力量成正比例。」「在中國，我們當日竭力支持地方軍閥，極力阻擋一九二六年革命的成功，我們最受崇敬的政治專家很為中國統一及妨害外人利益所震驚，竭力壓抑中國就範，以支持日本，我們應當想想過去所犯的錯誤。」「中國共產問題最困難之處就是中國共產黨統治著一個獨立的地區……同時，中共自己有武器的軍隊，解決中共問題不是件容易的事。」「美國人若以為美國或任何其他國家有權壓迫中國政府發動內戰以打擊中國共產黨或者有權擬定條件解決國民政府與共產黨之間的糾紛，那是極危險的想法。」（載《中央日報》、《掃蕩報》、《聯合報》）

　　在這段話裡看到：1.資本主義同盟國是最怕共產的，尤其怕他們的掠奪物（象半殖民地的中國等）裡發生共產致妨害他們的利益。2.公開說一九二六年革命的失敗，國共分家是他們幹的，今後仍可「壓敗中國政府發動內戰以打擊中國共產黨。」3.中共有兵、有地盤，不易解決，應想另的方法。「但是中國人負有解決這一問題的責任。」

　　同樣，國內統治者也感到中共有兵、有地的棘手，說：「只要不割據地反對革命，不組織武力破壞抗戰……我不但沒有加以妨礙的意思，而且亦希望他發展。」「為甚麼我們國內黨派倒反而不肯放棄武力割據的惡習，滌蕩他封建軍閥的思想，那還能算是一個中國的國民，更如何說得上是政黨。」也感得用兵不易，說「為了人民和朋友的關係，不能不掬我赤忱向國內各種思想和組織竭誠忠告。」「但是如果……那就無論怎樣寬大……亦找不出甚麼合理方法了。」——所謂不合理的方法大概就是「特務突擊……軍事進攻」了。拉顧問的文章，無疑有某種指導作用。

　　不過外國人到底比中國人笨，他反對革命卻不會說：我是革命的，人家是「反對革命」；他公開說指導中國怎樣做，卻不知人家正在自命為「四強之一」、而且正罵人家「唯帝國主義之意旨是尊」。

　　四月二十六日晴

　　連日閱梁紹文《南洋遊記》，備載英荷政府對華僑的狠毒，荷政府尤甚。我們不能忘掉帝國主義終是帝國主義，不要被其欺騙；要脫他羈絆，純靠自己。大戰前澤東同志說過：在一副鎖鏈剛解下，另一副鎖鏈還未套緊的當兒，是我們掙扎的好機會。現在看：這個機會只我們半殖民的大的中國還有。象緬甸、安南、菲律賓、南洋諸島不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而是後門的狼奪取前門的虎的口中物，虎口不得不松，因為狼爪抓得太緊。哪有被抓物掙扎的餘地？我國則虎口吞不下，暫時放下，狼爪抓到的還有限。天地很大，容我回旋。然而我們統治者震于列為四強之一的讕言，不自振作，勇於內哄，扭於近利，不記前嫌——前途殊為可慮。

　　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即無產階級的立場、觀點、方法。要改變我們小資產階級的立場觀點，須先學得無產階級的方法。無產階級思想與行動的方法是唯物的——客觀決定主觀，是辯證的——循事物發展規律，不斷前進。有了方法，不斷的走向正確，不斷的深入與進步，自然小資產階級的觀點立場被屏除以至不能存在。這是一艱苦過程，空洞的對小資產階級的立場觀點抱怨是無效的。

　　四月二十七日晴

　　白詩：「月慚諫紙二百張，歲愧俸錢三十萬。」三十萬即三百吊，史上米價貴到鬥百錢，賤有鬥僅五錢的，所以三十萬是高俸了。幼時用穿眼錢（明錢），說十吊為一萬，千錢為一吊，吊有足底、扣底之分，扣底每吊扣去四錢，說是「串子錢」。又每百文（一錢叫一文）實數只九十九。扣底每吊九百八十六文，足底每吊九百九十文。光緒初年我鄉用「毛錢」，能上串就用，太壞的不要。所以「典錢」（好錢差不多每個一樣大）就得申水，八百當一千。後來禁毛錢用典錢，那些「壞錢」就不知那去了。壞錢說是私鑄，恐怕是公開的「私」。康熙、雍正錢很大，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錢就夠小，真正典錢一吊要有六斤四兩，即每文夠一錢。

　　「數錢」是件麻煩事，要數清，又要「打」去壞錢，每百錢大小總有相差（典錢中也有較小的錢，不過不很壞），要弄齊，才好數也好看。幼時遇有買穀的來，幫著父親數錢，也就學會了。光緒末年，銅元出來，明錢逐漸走了，民國時紙票出來，銅元又逐漸走了。法幣出來，銀洋也就不見了。四川、貴州有當二百銅元，還有只一邊的當二百的，一邊當一百。咸豐時出個當百的內方外圓錢，後來不用，拿著吊鑰匙。

　　通貨本身是商品，其價格也環繞其本身的價值。現在通貨跌值，此地一斤肉值六十元，一升大米值一百三十元，用錢動輒是萬數，用明錢時的數字，許多人已不知道了。——光緒二十七八年，我鄉米一升值十六文，肉一斤五十六——六十四文。

　　四月二十七日晴

　　包穀不但要鋤得多，且要鋤得適時——起苗一次，未出「票」前一次，長出紅鬍子以後再一次。（票疑是「天花」即穗）（二十六日報）

　　看王充《論衡》

　　逢遇篇：學不宿習，無以明名；名不素著，無以遇主。

　　馮唐不遇事，此篇引為「昔周人有仕素不遇。……吾年少之時學為文，文德成就，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後主又用武。吾更為武，武節始就，武主又亡。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嘗一遇。」

　　氣壽篇：婦人疏字者字活，數乳者子死。何則？疏而氣渥子堅強，數而氣薄子軟弱。人形一丈，正形也……百歲之命，是其正也。形不滿丈，謂之非形，命不滿百，謂之非命。太平之時，人民侗長百歲左右，氣和之所生也。

　　日本革命運動史話（十四），載昨天《解放日報》：

　　「奸細和破壞份子」裡面說的，正和國特搞的一樣，國特多是從日本學來的。大革命失敗不久，《申報》載過一個消息：國府在杭州成立警察學校，聘日人為校長——後無所聞，也無改正。總之向日本學是事實，那正是大反動，對付共產黨的時候。

　　有一事現在才明白：姜夢周同志一九二八年被誘捕，大概是一九二九年初被殺的。未死前報載槍殺熊亨翰同志消息云：熊不承認是共党，經姜夢周指明……。我們相信夢周同志的生平，決不會賣友求生，然而明明報載不能否認。直到抗戰後淩波同志回湘，有一曾同情我們的人叫劉吉夫，告他說：「姜先生入獄，我常去看他。見報載姜證明熊亨翰是共黨而被殺事，我告訴他，姜先生大氣憤。——這是當時反革命誣衊姜先生人格的。」淩波來延告我，我當告知澤東同志。劉吉夫我鄉人，一小紳士。

　　鄭伯翔——自首過，但未作惡——告我：薑被捕誰都知是共產黨，因薑人太好，土豪劣紳均願保他，後因紅軍聲盛，何鍵要殺人「鎮風」，那時在押共党，只薑為有聲望，遂提出殺了。

　　恨與愛要記得明白，特別在革命鬥爭中。

　　四月二十九日晴

　　李六如同志見過，李今年五十六歲。他說：我以前自以為不錯，自以為立場穩，整風後才知自己的政治水平低；「組織上入了黨，思想上未入黨」，我的思想入黨，四〇年才算開始，今後還想學點東西。他來想找林老買些外面書報——我們瞭解國黨動態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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