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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三月(1)


  三月一日陰

  二月十三日報載延安劉縣長領導的變工隊:十七個勞動力,耕牛六犋,開荒二十五坰,打糧二十五石。但以變工形式勞動互助,則十二個勞動力即可開荒一百坰,打糧一百石。以前每人開一坰又四七,現在一人開八坰又三三,增加七倍。據稱原因是有勞動紀律:一、三早頂一工;二、耕鋤適時……等。

  生產工具不變,只把勞動情緒和組織改變,即可提高生產到七、八倍,似乎是奇跡,然而確可能,尤其是在此地。比如兩個人抬一箕土,南方則一個人挑兩箕;砌泥用布塊包,南方則用竹箕泥船卷上,一個人可作四個人工作。至於有計劃、迅速,一拉緊就相差不知多遠。

  不過這一消息,寫得有缺點。一個人淘土可六坰,一犋牛淘土可二十坰,又一般開荒不用牛。一九三九年見學校學生開荒,勞動力強的一天可開一畝,三天一坰。因此十二個勞動力、六犋牛,不應只開一百坰。大概是指參加變工各戶除耕熟土外,開荒而言。

  三月三日陰昨晚微雨

  晨不欲起,日間猶倦,致信必武,慰其老妻病歿。

  洪湖蒙難點滴(回憶之九)

  一九三二年九月二十日在洪湖被俘,十二月三十一日脫難抵上海,恰一百天。一百天中做了不少舊詩,作舊詩可以破沉寂、消時光。當時不敢留稿,抵上海錄出後百一十多首,題為《百日草》。當為寓滬友廖錫瑞君攜去,事隔十年,稿當已佚,我亦不能省記了。

  蘇省府設瞿家灣,敵兵至周老嘴,相距三十裡。主力突圍向相反方向沖出,省府機關乘船入湖,靜俟轉機,實則主力遠去。湖中遊擊武裝組織不起,已無轉機可俟。時湖圍未合,只個別同志奉命離湖,多數外籍同志在湖裡躲。據說以前有過「國軍清湖」的經驗,名「斫烏龜」。我們幾十隻船分作數幫,依舊走過去的路:自己當烏龜,等人來「斫」。

  洪湖深處叫「清水湖」,淺處叫茭草湖。茭草一望無邊,出水約八九尺,有稀疏的穗子,結茭米,青色圓長,漢口小攤賣的茭米粥是它。茭草湖水深二三尺,有形似馬路通船的巷子。我們日裡把船進茭草裡,夜裡出來「逛馬路」,到各墩子上(湖中土堆有人居的)探信,探過幾次,找不見人。開初聽得清水湖裡有「清湖」的小火輪,不久聞到「馬路」上的槍聲。臥在船上看天,知道敵人必蹤著船壓茭草的痕跡找進來,但有甚麼辦法?船上糧食只能支持幾天;茫茫茭草又不知何處是岸。有時遐想:從天空中攝電影:「馬路」上的清湖船飛跑,炮火連天;茭草裡的小劃子,靜躺著革命黨,頗好玩。

  大家午睡正酣,被茭草聲驚醒:「清湖的來了!」撲通撲通都下了水,向茭草裡鑽。我邊鑽邊想:跑不脫!就跑脫了,船被毀,也必死在湖中,不如把身上可疑的東西丟掉,等他來捉。合當不死!雖然被捉住,用槳板打個半死,剝去身上僅存的衣,而在小袋裡搜出一紙各墩子上接頭的名單——其實一個也沒找著過,全船士兵都不識字,向水裡一丟。謝天謝地,這保了我的命。

  上岸了——左家垸子,俘來人一大堆,瑾玎同志夫婦亦在內。營長說話了:「不要怕!都是中國人,我知道你們共產黨有些人才,只是你們走錯了路!救得一個是一個,算救了一個中國的人才!不要怕!」的確,這位營長沒有殺人,除有幾個婦女做了該部的臨時老婆外,其餘都放了。後來他告訴我:總指揮部命令,在清剿中,各部隊都有處決或釋放被捕「共匪」的權,只有首要須解送。「我不解送誰也不知道。」我和一位姓董的,被疑為首要,釋放最遲。這位營長叫徐哲君,隸潘善齋部,系民團改編的雜牌部隊。徐哲君行伍出身,壽州沫家河人,年四十多歲。

  一個小號兵認得我,說這鬍子我見他在臺上講過話。臺上講話,應是了不起的人!我說:「講過,紅軍裡面誰也做宣傳的。」「我是教書先生,被擄進紅軍,寫鋼板,我頗贊成紅軍的道理,自願給他服務,但我不是共產黨員。」也怪!這位營長居然信了我這不倫不類的供詞,說:「看你這大年紀,不會是共產黨員。」反而把另一位同志——蕭志的虛供來問我。因此,蕭志同志得提前釋放。

  無巧不成書。被俘的明天,一個叛徒來繳械了。忘記了他的姓名,他是湖裡人,黨把所有的槍支交他,要他領導遊擊隊,他卻不戰而降。「糟糕,我們的命運送在他手!」可是這叛徒始終沒有見,後來才知道該叛徒繳械完,對徐營長說:「我家就在前面,須回去換衣。」回去在路上碰了另一支隊伍,那時命令禁止行人,碰著就殺,該叛徒遭了一彈。徐營長很歎息這個人,我和瑾玎諸人,卻暗地叫聲:「慚愧!」

  死——未俘時已準備著,因為已想不出逃生的路;俘後更不用說,只等時辰。這幾天腦筋特別清朗,從未有過的清朗。檢查自己沒有走錯路,看見了蘇維埃,從來沒有過的完美的政治制度,一定要實現。可以滿足了,只準備臨死時講幾句什麼話,可能臨時寫一封家信。我估計蕭志會釋放,夜晚在哨兵監視下,拿他的手寫了一些話,要他到上海怎樣告訴黨。一九三八年蕭志來信,還提到這些話,使他大受感動,而我當時心理,恬靜非常。

  臨時看守所只剩下我和老董了,一天忽宣佈給我倆自由,一到團部,一在營部當書記,這倒使我大吃一驚。疑是軟化手段,要我倆為反革命服務。想了一想,戳穿罷:「營長:我在蘇維埃中工作,營長以共產黨殺我,我絕不叫冤!現蒙營長不殺之恩,但我要聲明一句,我是不能反對共產黨的。如我是反復無常的人,那也值不得營長的救。我年大了,軍隊工作未搞過。我很想仍過教蒙童生活。」誰想這席話,竟大大引起他的敬意,說:你不願就職就不就職,我們作好朋友吧!「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我在這裡深深感到。我生怕碰的是巧詐多端的敵手,然而不是。我沒經到這樣的試驗。(未完)

  三月四日雪深約三四寸但隨下隨化

  昨夜飛飛大發熱,今日未止,下午請張醫師診視。

  洪湖蒙難點滴(續)

  在徐營將三月,看到:

  徐營隸潘善齋旅,民國改編的,待遇很薄。不發薪,只發伙食:最低七元二(士兵),最高十四元(營長);士兵衣服年發二分之一,官長衣服自備;營長辦公費折半又打七折,實得一百四十多元。家眷朋友一大堆,要應付。又沒有「外快」可找。營部經常沒伙食錢;沒有那個有件像樣的衣服。冬天曬太陽,都解衣捉虱,營長也不例外。

  徐,壽州人,官兵都是鄉人或戚友;潘,潁上人。論資格徐可當團長,而團長卻是潘的侄兒。徐營部人閒談,總是不滿意潘,說潘怎樣扣餉等。

  徐不大識字,裝作「斯文」,見我是讀書人,特尊重,待以客禮。我送他幾首詩,他念錯了句,還擊節稱賞:「做得好!」看過些小說,愛交遊,重義氣。對來找事的同鄉,總想方設法幫他們衣食盤費。他既認我作朋友,就說:「救人救徹底!」「我有飯吃,你也有飯吃。」當我走時,勉湊十元送我做衣服,又囑同鄉護送我出境,說:「鬍子是共黨,怕有共黨人現在當了反共義務隊的認識他!」徐常說:「好殺人的常被人殺!」當老董在團部掣得路條潛逃時,團長說:「此人不夠朋友,你要走可以告訴我!」徐說:「不要緊,總算在共產黨裡交了朋友,將來總有用處。」徐說:「共產黨反帝我贊成,但為甚要殺人放火?」一天自團防局回,說:「局長說了良心話,他說:『共產黨殺的土豪劣紳,都是應殺的。』」我趁勢說:「一百土豪劣紳中,連團防局長都說是應殺的有幾個?一百個連團防局長都說應殺的土豪劣紳沒跑掉而被共黨抓到的又有幾個?可見現在說那裡殺過幾百,那裡殺過幾堆,都不足信。也沒有誰能指出姓名來。」徐不語。又一天,自外回,憤憤地說:「共產黨對窮人的確好。我的隊伍算有紀律了,但問老百姓都不肯說紅軍壞;而對我的隊伍說好,是勉強的。」又一次,蔣開令:「國際聯盟代表要來視察收復的『匪區』,……須打掃街道,張貼標語,表示歡迎。」徐把令給我:「鬍子,擬幾個標語!」「擬好了沒有?」我說:「不好擬!國際聯盟是帝國主義,我們不是反對帝國主義麼?標語不寫反對帝國主義,不是我們的本心;若寫反帝國主義,又太對客不住。」徐低頭。我又說:「標語不寫不要緊,這個地方(新溝嘴)國聯代表不會來的。這裡鬧過紅軍,即再過若干年,那些大資本家的代表,還不會敢來。」「一定是我國駐國聯的人請的,國聯不信中國真能收復『匪區』。『不信,請派代表去看吧!』我想他們最多到漢口及沿江看看,必不會到這裡來。」徐頭益低,忽然說:「共黨反對帝國主義,我完全贊成。只是共黨的辦法不對。」又一次,徐談:「紅軍(他不說共匪)平了,必打日本;我這種部隊,想不會調,其他部隊怕快要調了。」我說:「不會有的!」「怎麼呢?」我說:「日本佔領東三省,小小紅軍隔幾千里,擾亂了甚麼後方……那時不打,現在也絕不會打。」後來,國聯代表未來,打日本也寂無消息。他們說:「鬍子料事真不錯!」

  潘旅是從皖西調來的,吃過紅四方面軍的敗仗。徐營有不少為我們俘過的。「禮尚往來」,有士兵說:「鬍子,你是紅軍的,你們紅軍我去過,很好!」「不要怕,我們營長是好人!」一曾任連長的副官問:「我看你們紅軍做的事很好,為什麼有許多人恨你們?我就想不通這道理。」又一被紅軍捉過的軍需,我問他對紅軍的感想,他說:「你們紅軍高明的很高明,不高明的也不太高明。」

  不難看出徐營是一些破落的小資產階級,對我黨無甚仇恨;被國黨歧視,「部隊內也自為風氣」,特務還沒有鑽入去;我方優待俘虜的影響,加上徐本人是好好先生。他們從上到下在政治上是動搖的。(抗戰後,報載潘善齋在河南當專員,可知其隊伍已沒有了,××自然不許這樣的隊伍存在。)

  有兩事出我意外:來了一個什麼部的參謀,問營長:「聽說你營捉了一個要犯,年約四、五十歲,叫某某。」「沒有!我這裡捉的都是些不關緊要的村人,都放了。」徐營長答。我正在隔一層蘆壁的房裡,營長邊說邊走,走到房門口,以目示意我躲。參謀走後,徐問我是否這名字?名字不是我,但年貌相似。此時我到營不久,和徐還談不上交情,竟得到意外的照顧。又我將走的前些時,團長來了,說這老頭可送團部辦點筆墨。時營長不在,營副說:「老頭不會寫字,文章平鋪直敘,無曲折;現在他也要走了。」徐回,說:「答得好。他哪有好意,要你去做不要錢的奴隸!」營副姓劉,名忘記了,師範生,營裡唯一的知識分子。(未完)

  三月五日雪還未止

  立寓前看雪口占

  忽然連日雪,萬象盡瑤瓊。訪戴行無路,臥袁聽有聲。密點沾衣濕,斜飄撲眼明。豐年今紀瑞,山峁有人耕(俗呼山頂為山峁峁)。

  洪湖蒙難點滴(續)

  樸與貧是相聯的。徐營兵士的家都窮得很,得有飯吃已滿足,又都樸實,問無不答,他們多是幾代沒念過書。就是那自稱讀過書的(連營副在內)知識也有限。他們照例要塗抹我黨標語,但營門有「十月革命萬歲」標語未塗。一天他們聚談:「怎麼叫十月革命?為甚不可以九月或八月?」

  營裡只有營長有床薄棉被,其餘都是軍毯,洪湖冬季溫度頗低,我雖蒙給了件大衣,睡在蘆杆壁子的屋裡,寒入肚子,夜泄常數次。睡不著,熟聽了雞聲,知道雞鳴必先翅膀撲幾下。不洗澡,偶然借只大缸盛一、二石水,全營部人共洗。洗至最後,水稠了;但有人願洗最後。曾有句:談非王猛常捫虱,臥似劉琨慣聽雞。

  屎尿到處拉,鋪軍毯臥在旁的士兵,並不見病。

  這之前,我還不知道有這樣窮和愚的農民樣的兵;也就深知道這些人非革命沒有出路。

  我覺得我有些言論太拙了,幸而碰的是這樣的人。但正也因為拙得到他們的尊重。

  名為客,實俘虜,隨時可有危險。不敢外出,怕碰見認識的人。我稱是寫鋼板的,恰好他掠得我們的油印器具,要我寫篇告民眾書,並代起草。這就難為我了,不寫不可,寫反的,怕人認出;時正初到,不知道他們心理。沒法,寫了幾句誰都不懂的古文,印得又模糊。

  離開,是朝夕計劃的事,無衣無錢不好走。上海組織寄來路費,偏偏為該營某兵拿去,拿去一個多月,大概無法在郵局取到錢,又交出來。上海來信說在某公館替我找了館。

  在營裡經常看到情報,地圖上的紅圈(表紅軍佔領地)日縮小。徐說:紅軍以前戰無不勝,現敗了,這是數定。

  可惜詩稿失去了。是那時心情和環境的寫真。記得很有幾首可誦的。窮則佳,苦吟則佳。現只記得最後一首,是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舟抵黃浦江做的:

  百日難已過,百日後如何?黃浦翻寒浪,洪湖惜逝波。熱血漫天灑,愁雲匝地峨。此心猶耿耿,未惜鬢毛皤。

  夜看了幾十頁《高爾基選集》,不甚懂。

  三月六日晨後晴薄暮雪化將盡

  參加學委會。

  三月七日晴

  文化補習班假此開學,報名二十八人。教員國仁同志。

  審判委員會批某案:「……所謂將犯人解延,著無庸議。」那裡把「著無庸議」看做肯定語,把犯人解來了。以前的文告是給知識分子看的,盡可掉文;現在的文告是給工農群眾看的(知識分子也在內),許多文語不可再用,就用也要在經過工農群眾瞭解或改造之後。

  湘鄂西蘇區建立後,工農學習文化很急進,為著要用,出了些新語,有由舊語變的,有新創的。比如:「不成問題」、「成問題」,正同「著無庸議」一樣和原意相反。「成問題」是成了,「不成問題」是不成。「環境」成為代表敵人的名詞,大概是由於「環境好不好」一語截取來的,有這樣一首詩:「一放哨來二砍柴,快去報告蘇維埃。前面忽聞號銃響,一定有個『環境』來。」「關係」誤作「關念」,如說某人和某人有「關念」。組織介紹信叫「生活條子」,沒有組織關係叫「沒有過生活」。自來水筆叫「電筆」(差不多每個幹部都有一支),墨水叫「電水」,鋼筆叫「董筆」。農民初見墨水疑是「靛水」,靛又訛為電。鋼筆在墨水裡「董」一下,就叫「董筆」。……還有許多名詞,忘記了。新名詞有很大勢力,不照他的用法,就要誤事。知識分子的筆下口頭,都是這樣地寫和講。

  我們的詞匯太不夠用,尤其大眾參加社會活動以後。要在大眾中吸收些新語,創造了新語;同時有些舊語,要經過新的洗煉才能適用。有一條須注意:長的名詞,大眾不喜歡用,總把它切短。——湘鄂西農民叫參加會議為「參加」(我今天有幾個「參加」),介紹信件叫「介紹」(哨兵問:「介紹」!)等。

  新語要洗煉,湘鄂西農民創造的有些新語是不佳的,但如「生活條子」則很佳。

  曾在工農日報(省蘇機關報)上寫過「新名詞釋義」(限於那裡的新語),惜多不記得了。(回憶之十)

  三月八日晴

  參加南門外的國際婦女節紀念大會。

  三月九日晴

  想

  「蜘蛛的工作,與織工的作業相類似;在蜂房的建築上,蜜蜂的本事,曾使許多以建築師為業的人慚愧。但最拙劣的建築師都比最巧妙的蜜蜂優越的,是建築師用蜂蠟建築蜂窠以前,已經在他頭腦中把它構成了。」(馬克思)

  人類有個能想的腦袋,所以高於非人類。人都有腦袋,有會用的,有不大會用的,於是又分出賢愚。

  做革命工作,尤其是做革命的領導工作者,一件事來,要參考過去的社會歷史與個人經歷的經驗,要考察環境這件事的正面、側面,遠的、近的情狀;要設想工作進行中可能發生的事件,然後決定應該怎樣進行?怎樣步驟?怎樣創造條件與防患未然?雖然未必能處處想到,然後在頭腦中建築好了蜂窠,離成功總不會遠。

  要把工作做好,把所負擔的領導工作做好,除勞作時間外,須有充分的想的時間;不僅想而已,且要會想。

  事務主義是想的障礙:東拉拉,西扯扯,從早忙到晚,勞作時間侵佔了想的時間,看來做了不少的事,實則事事象亂麻,「日計有餘,月計不足」,原因是沒去想。

  教條主義、主觀主義,是想的對頭:在自以為是的範圍裡兜圈子,想自己不想別人,想一面不想全面,自以為想通了,結果大碰釘子,原因是不會想。

  有句老話:「俯而讀,仰而思。」我們看書、看報、看文件,看清了內容,不妨抬起頭來想一想,把各方面的,過去的,現在的,聯繫地思索一下,必能使你看得更清、更遠,找出書面上所沒說出的東西來。

  又有句俗話:「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想別人。」想自己是想正面(或叫主觀),想別人是想反面(或叫客觀)。夜是靜的意思,老書上叫「夜氣」或「平旦之氣」,實則是心裡空明,不雜成見,不自以為是,想了正面,也想了反面,想了本題,也想了和本題有聯繫的各方面,想了局部也想了全體,想了現在,也想了將來。這是較有修養的想法,不易做到,又不可不做到。

  要有充分想的時間,不是勉強地想,而是精神飽滿地在想。思考能力,愈用愈出,不會想的可逐漸會,想不周到的可逐漸周到。

  如果把時間分配一下,我以為應該三分一的時間做,三分一的時間讀,三分一的時間想。

  看完《高爾基創作選集》(秋白譯),看得太快,沒大瞭解,有功夫看第二次。

  「他們接近自由,他們也會自己推開自由的來到」(《同志》二)「許多屋頂,在那一片粗布衣似的城市中間,像是花花綠綠的補綻」(《墳場》造句)「不行,你們不要掩蓋:每一個生活,都是可以而且應當宣佈的。人是全世界的工作者,他在好的方面壞的方面,都是我的先生,全部的生活,整個的,都是注意不到的小人物的大事業。……就算他們是渺小的,然而你們也要人看看:你們會在渺小之中找到好的。」(同上)

  「爭論只會更加固定大家的不同意……要知道大家爭論著,並不是要找著真理而是要把真理隱瞞起來。」(《笑話》)

  「而生活的罪惡,糟糕,就在於每個人都要做特別人,每個人都想找出些不同的特點,痛苦也就在這裡!從這裡就來了一切,紳士、官長、指揮和暴虐,從這裡就有了一切,吃的不平常,穿的不平常,就有了人與人之間的區別。……什麼地方有特別,那地方就有權力;什麼地方有權力,那地方就有仇恨,不調和以及一切種種瘋狂的事情。同志們:我們口頭上什麼都要破壞,可是事實上打死一個老鼠,都要害羞呢?……要是打死一個什麼人,我們就很不好過的,而他們打死我們,象日本人打死河馬一樣的厲害。從政治家說的大話,走到一樁小事情中間還隔著很長的道路呢?政治家都是小人,他們的理智是從書本裡偷來的。用了訓練,沒有氣力可以克服有氣力的人;用了訓練,剝削了民眾的自由。……原來一切不平常的事是從這裡來的,原來這是人類分裂的開始。可見得事情是這樣的,應該一切人都有平等的訓練,或者宣佈一切訓練都完全禁止。自己的思想是海,而別人的思想是河,不管從河裡有多少水流到海裡,然而海水總是鹹的。原來他所以勇敢,正因為他不很聰明。」(《不平常的故事》)

  (上面抄「選集」中幾段警句)

  續范亭先生頌澤東同志詩,確切錄如下:

  領袖群倫不自高,靜如處女動英豪。

  先生品質難為喻,萬古雲霄一羽毛。

  三月十日晴傍晚雨初發雷

  聞天荊同志病重,醫生說已絕望。

  一九三七年春徐老六十生日送了幾首詩,從國仁同志處覓得原稿錄下(見一九三七年八月十八日日記,此處略。——編者注)。

  附中國文藝協會壽徐老六十歌

  蘇區有一怪,其名曰徐老。

  衣服自己縫,馬兒跟著跑。

  故事滿肚皮,見人說不了。

  萬里記長征,目錄已編好。

  沙盤教學生,AIVEO。

  文藝講大眾,現身說明了。

  教育求普及,到處開學校。

  綠水與青山,徐老真不老。

  減租是減將來,減息是減過去。過去的租,納過了!只有欠租可取消。將來的息,限得太嚴,人民將借不到債!只要剝奪有錢人,「乘人之急」的機會,高利是不會有的。

  舊語:「年久月深,對本相還」,這是對「陳賬」利累過多的債說的。若年清年利,如一律用:收利超過本一倍的,只還本不生利;收利超過本二倍的,本利全取消,這似不甚妥。比如紳商領存公款、學款,「支息不動本」,有領了幾十年的,無疑息超過本若干倍了,如取消,公款就無著了。又如沒有土地,只有點錢的人,而他的錢又是勞動積累而來,靠得息養老養家的,如取消,馬上窮了。債權不全是富人,也有窮人。內戰時,取消一切債,連窮人在內,但窮人馬上可分得土地。現在不然,禁高利與取消債,是兩件事,不可混作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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