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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一月(3)


  一月二十一日晴

  偕嘉倫往周冕家晚餐,周子夢麥已入抗大。

  一月二十二日晴

  聞陳雲病,鼻血甚重。近來同志病的多,身體不康強于革命工作大有妨礙。

  聞白崇禧來此,召集各機關談話,對政治頗有較進步的指示,今日白飛寧夏。前聞中央軍事指揮以蔣、白、周為主幹,大概已實現矣。

  一月二十三日晴

  戰爭是隨便可過去的嗎(登《婦女旬刊》)

  有一位同志說:「一切改革等戰爭過去再說吧」,意思是說人力、財力既集中於戰爭,其他最好是維持常態不要動他,以為戰爭象夏天的狂風暴雨一樣,站在大樹下躲一刻,雨過天晴仍舊走我的路。他不知這次戰爭,勝呢,得到中華民族之自由平等;敗呢,就淪於朝鮮、印度的同一命運,永遠不易恢復。這是民族生死的歷史關頭,一切改革正是為著在這歷史關頭站得住不滅亡。

  人們為什麼有這樣的思想——等戰爭過去再說的思想?我想是有社會根源的。第一、中國民眾歷來下層民眾與上層統治者打成兩橛,上層爭來奪去,只是把下層的血來污染歷史,於社會組織民族存亡沒大關係,於是這時候的士大夫就有這樣一套法寶,叫做上者避世,其次避地,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即是天運已不可挽回,說不一定新朝仍是要借重我們的。第二、中國是老大帝國,從沒有亡過國,金人、元人、滿人侵入中國不是亡國,只算改朝換帝,老百姓不還是一樣嗎?儘管朝鮮、臺灣乃至東北四省亡國慘狀擺在我們面前,我們仍是茫然,腦子裡仍是舊的觀念。

  這樣,就造成了我們對戰爭的消極,亡國不是很可怕的思想的根源。

  必須克服這類思想,才能鋪平抗戰勝利的大道。在女同胞中尤應特別注意,因為女同胞除要防止這類落後的傳染外,還有個傳統的弱點:「國家大事讓男子去擔當吧」,有些男子也大言不慚,「婦人家知道什麼,少麻煩些吧」,於是婦人家就站在旁邊,「等戰爭過去再說」,那真糟糕,我們不能這樣,我們要上前線,和愛國男兒一樣,和一切落後思想作戰,打退快臨到我們頭上的亡國奴命運。

  一月二十三日晴

  至省黨部晤劉經泮,談尚洽。劉云:華北事實上須與蘇聯結合,大概以山西軍隊已歸朱德指揮的原故。又頗攻擊經委,說他們來西北不是開發經濟,而是開發窯子。

  午後,高自立等二十二(內女二)同志自迪化來。

  晤阿克摩夫云:此機不西返,澤民等還須再等。

  一月二十四日晴

  怎樣才能產生賢明政府

  「廉潔政府」——雖然現政府離廉潔還遠——已不能滿足人民的要求了。現政府的某些人物,即令不貪污,那便是坐領薪水,古所謂「尸位素餐」,如果他不安分而要動一下,就必然害多而利少。因為他不瞭解政治,甚至連獨裁與民主的性質都分不清。不瞭解民情,老百姓的大姑娘沒褲子穿,不說他是窮,而說他是文化落後;重到百分之三四百的利息,不說他是盤剝,而說是自由契約,不能干涉;不瞭解官權與紳權勾結,而說加強官權可以制裁紳權;不瞭解政府力量在倚靠民眾,反而怕民眾一起來會與政府為難;不瞭解青年是抗戰中堅,反而要青年回到學校裡去「維持常態」……諸如此類不賢明的處置,從上級以至下級的政治機構中充滿著,數也不易數清。

  於是一些人發出「才難」之歎:「沒有人,怎辦?」貪污可以槍決,庸才沒有藥醫。書本上有些人才,可惜死了。聽說外國也有些人才,無法為我效用。那末,結果怎樣?「悲觀」!連廉潔的政府也無法辦到,因為找不到清廉的人。

  真的嗎?不是。賢明政府產于賢明制度。上智與下愚是很少的。大多數人在某種制度下可為善,在另一種制度又可為惡。據說在甘肅做縣長,如果不同流合污,那你要被控告、被查辦,聲名狼藉,甚至還要流落,連歸家的路費都沒有。反之,你可以做「能員」、「跑紅」,人又何樂而不為此?這是一。其次,居上位的無不萬能,一身可以兼很多「長」,開的是禦口,錯說為當。他可以發明獨特的學理,卻不許報紙上登載不同的意見,不許書店販賣他所不喜的書報。除開自己外,不許有人才,那還到那裡去找人才?這是二。聯合各黨、各派共同救國,口號叫得多響,但政權始終不大開放,許多愛國志士,僅僅從牢裡放到街上。連舉世聞名的七君子,還只容許他們弄弄筆桿。占了茅坑不屙屎,別人肚子脹破了卻沒有茅坑,這是目前的普遍現象。這是三。成千萬素質稍加琢磨即成美器的青年,沒有地方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偷關過卡,露宿曉行,跑去西北的一角。聽說那裡某公路招生千人,報名的達一萬二,為什麼其他地方不這樣辦?卻閉著眼說「沒有人」!這是四。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佳士」,不是沒有賢明的人,而是沒有賢明制度使賢明的人升用到政府來。賢明的制度怎樣?

  一、屏去黨派成見,登進各黨派、各民眾團體有威望的人參加政府領導工作。

  二、言論絕對自由,報紙成為人民的喉舌,做政府的監督。

  三、扶植並保障各種民眾團體的發展,在其應有範圍內有批評並建議政府的權利,政府對其正確的批評與建議應該接受。

  四、改革教育,使學校成為造成真正救亡人才的地方。

  五、逐漸施行民主制,首先由區鄉機構起,建立區鄉代表會,區鄉的負責人實行民選。

  如果不從制度上著想,搔著頭望賢明政府到來,那和希望真命天子出世一樣,只好到劉伯溫的燒餅裡去尋,不是我們二十世紀人所應該想像的。

  一月二十四日晴

  許光達等三十餘人由迪化乘車到。

  夜,叢德滋等六人來談,當報告目前抗戰形勢及其前途。

  一月二十五日晴

  往迪化學生今日由西安到。

  一月二十六日晴

  晚,迪化來的同志在第一招待所開晚會。

  同嘉倫夜至朱紹良處談約三小時,至午夜一時始歸。朱態度尚好。

  一月二十七日晴

  高自立等五十七人帶皮衣軍火等共十輛車東返。

  黃文炳今日歸。

  一月二十八日晴

  上午至王洽民處談,王言省、縣黨部有機關無黨員,因為從沒開過黨員會或關於訓練的文件,黨員和党沒有關係,等於無黨員。又言,省府各負責人各不相屬,名叫不合作也不不合作。黨部中之某派倒還經常開會,但基礎是利益的分配,如決定某人去某機關等,又其人不管怎樣貪贓,只要將其餘款繳黨就對。現總負責人為酆悌、賀衷寒等,甘肅則為李才桂。

  夜請張耀東吃飯,張為新疆派在此間之人。

  「不合作」,也「不不合作」

  「不合作,也不不合作」,這句奇怪話,似乎在蘭州市面發現。本來各團體間、各派別間乃至各個人間,意見或利害的衝突是不能免的。在這民族危機、抗戰高於一切,要求全國人眾把私的利益服從於總的利益的時候,他們不得不擺出團結的面孔,拉拉手、談談話,精誠合一的調子,不妨提得高點。但一到具體事實,仍各做各的,只要達到妨害對方的目的而手段又不顯露,這就是高手。實際是「不合作」,表面是「不不合作」。的確,這種現象隨處可以看到。

  發生這現象的原因:(一)由於對民族解放戰爭的認識不夠深刻,沒有把救亡當做今天第一大事,因而即在救亡工作中不能把成見消滅淨盡。(二)不知道個別利益必須在國家不亡的前提下才能存在。白裡念熟了「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可是實行時,門外喊殺聲已近了,兩兄弟雖停止了用武,卻仍然要怒目相視。(三)猜疑對方有什麼陰謀,靠不住,把部分的錯誤推及全體;把過去的仇視推想將來。

  這些道理,本來很淺近,普通人懂得,他們也懂得,所以他們「不不合作」。但一靠緊起來,「要兌現」,他們又仍不懂得,仍是「不合作」。

  這種現象雖只存在在一部分人中,且這一部分人也日在轉變。大多數人是爽直的,他們沒有成見,有利於抗日的就對,不利於抗日的就不對。他們在抗戰過程中已充分表示其憤慨和推動的力量。某些地方已逐漸克服那些「不合作,也不不合作」的現象,但是在西北這現象仍然濃厚存在,遲滯了救亡運動的前進。

  這是官場模棱習氣,「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辦法,於抗戰前途極有害的。我們堅決反對這現象,尤其要防止這現象傳染到我們青年團體中來。我們應該:

  「是則是,非則非,做錯了,馬上改;沒有錯,堅持下去」。

  怎樣組織委員會

  蘭州城小衙門多,每條街巷有衙門,每張衙門總有幾塊牌子。據說各縣也差不多,有自西安來的朋友說,在某縣停車想去找找地方當局詢問情形,見一處形似衙門者掛了六七塊牌子,走進去,只一看門者,任何房間都緊閉著。

  除正式政權機關與稅收機關外,一般都是委員會。關於抗戰的與民運的,更無不是委員會。可是不管委員會名目怎樣變,裡面委員總是幾位掛名不到差的原菩薩。這幾位菩薩雖和平常人一樣,但一做了菩薩就無所不能,不過結果仍不免一無所能,於是委員會工作:一是開支應得的經費;二是掛上一塊招牌。

  舉個例子吧!賀主席時曾成立戰時經濟研究委員會、戰時教育研究委員會,論資格,賀耀祖是當然主任,還有些當然委員,會的名義很應景的,研究了幾個月,研究出了一些什麼,連主任也不大知道。推之其他委員會,推之各縣的委員會,大概也差不多總是幾位菩薩翻來覆去,至於工作呢?天曉得!

  我想每個委員會,總有他實際工作的,委員人選應該是與該會性質有關的人。又委員雖可以兼,但負責委員應該是專任並且要是對這問題有研究或經驗的人。不論人選是選舉或委派,都應顧到這點。賀耀祖的研究會是怎樣失敗的?沒有吸收一個具有救亡教育和經濟知識的人入會,不能提出一個甚麼方案(不管好壞),也不曾指定幾位委員去準備。會的工作只是喝茶吃點心。至於民運設計工作關係更大,必須有真正來自民間的人,民運經驗豐富的人,尤其要這樣的人來負專責,工作才能打得開。若仍是幾位掛名不到差的菩薩,廟門即使闖開,香煙必然冷落。

  我建議現有各種委員會的組織,必須大刷新,吸收對某種工作有經驗、在社會有信仰的人參加,反對處處的財神殿都要是趙元帥,處處的同鄉會都要是關老爺。

  有苦說不出

  打爛了屁股,還要提著褲子磕頭:「謝謝大老爺的恩典」;奉旨正法,要向北闕三跪九叩首才引頸就刑。這是中國傳統的統治哲學。現在,這些形式沒有了,但是老百姓吃了冤枉,不敢說,也生怕別人代說,雖然冤枉了,怕一說出來,更有不測之禍。這現象還普遍存在著。所以下面儘管烏煙瘴氣,上面仍似乎可以歌頌升平。控告本不敢,報紙登載,沒有那冒失的記者。

  也曾有官廳允許告密,說你有冤儘管說,本長官定替你守秘密,可是「官官相護」誰也不敢輕信。即令當真把對方辦了,而對方知道是他告的,反轉來又向他出氣。小百姓來一計算,於是拿出一「忍」字來,打脫牙往肚子咽好了。

  這類事,甘肅大概多極了。要挽救,只有:

  一、大開告發之門,有奸必摘,有罪必誅。

  二、扶植民眾運動,使民眾團體有監察一切犯罪者之權。

  雖然「反民主論」者不免駭怪,然是三民主義中起碼的民權主義,也是今日救亡工作所必需。

  一月二十八日晴

  夜史文忠來談朱有嗜好,只求敷衍過去。自白來後開始注意民眾動員,但只忙於起草章程,真正的民運理論與方式尚無人論及。

  一月三十日

  整理幾篇稿子,發西安一報告信關於此間的現狀。

  今日是舊曆除夕,有幾位客來吃年夜飯,飯後唱歌至七時多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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