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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保價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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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三月間,秘書林准從人民來信中看到一封保價信,信封上寫著「謝覺哉院長親收」。拆開一看,裡面有兩元錢、幾斤糧票和一份申訴材料,信是從甘肅省某個勞改農場寄來的,署名張志運。 這封信引起謝老的重視:一個勞改犯人給我寫信,不寄平信,也不寄掛號,而是寄保價信。他是有話要說,怕我收不到吧?謝老仔細地看完申訴材料,對林准說:「給張志運回封信,說申訴材料收到了,我們會重視的。」說完又補充一句:「把錢、糧一併退還給他。」隨即調卷審閱。據案卷記載,張志運於一九五〇年十八歲參加革命後,隨前西北衛生部民族醫療隊到甘肅省天祝藏族自治縣為兄弟民族治病。一九五三年,張志運利用驅梅注射工作之便,強姦了一個十三歲的藏族幼女,破壞民族政策,天祝縣人民法院判張十年徒刑,投入監獄。此案是經過三級法院判決的,但張一直不服,堅決否認強姦幼女的犯罪事實,雖經過三次申訴,都被駁回,其中一次還是一九五六年由最高人民法院直接駁回的。 謝老同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一起,共同分析案情。他說:這個案子值得懷疑,張本人是醫生,難道不知道梅毒的傳染途徑?而且事情發生在醫院婦產科診療室,光天化日,人來人往,他怎麼做案呢?再說一個判了十年刑的人,已經坐了八年牢了,還不斷申訴,應不應該考慮他有冤呢?他建議最高人民法院親自派人再去詳細調查。 大家都同意謝老的分析,決定派有經驗的女審判員丁汾和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一起複查。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事情終於水落石出,這是一個冤案。去調查的丁汾彙報說:「在這以前,省院已派過兩次調查組,但由於原告—直不改口供,不好辦。這次找她,她開始只是哭,不說話。我根據謝老提出的問題詳細地向她調查了周圍的環境,她答不上來,後來才說是假的。我問:『假在哪裡?』她說:『現在我是醫務人員,也結了婚。我的醫學知識和生活經驗可以證明。當時我年幼不懂,被壞人鑽了空子,既破壞了党的威信,又毀壞了自己的名譽,還冤枉了好人。』她後悔莫及又顧慮重重,問道:『判我幾年?』我說:『為什麼要判你?』她哭著說:『我害人家白白坐了八年牢,你們判我無期徒刑吧。』我按照謝老的囑咐,反復闡明政策,最後她解除了顧慮,沉痛地講清了事情發生的全過程。」 這個案件有政治背景,天祝縣是藏族聚居地區,一九五二年發生此案時,這裡還未鎮反和土改,牧主糧戶(即牧主兼地主)還是當權者。一些與本案有關的法院院長、區鄉長、民兵隊長等人,不少是牧主糧戶的代理人,都十分害怕土改。牧主糧戶的老婆相咎便利用這個十三歲的女孩不懂事,乘機造謠,製造事端,說張志運的醫療隊是為土改打前陣的,以達到破壞土改、破壞民族團結的目的。前兩次縣院來調查時,相咎在背後操縱,暗地教原告死死咬住,不要改口。這是一個在壞人相咎一再教唆下製造的冤案。 謝老聽完彙報說:「不白之冤呀!案子複雜,稍微粗心就查不清。」謝老平時說話不多,這天他很激動,「光憑女孩子這麼一說,就判人家的罪,也不想想,大白天,在診療室強姦人,就不怕人看見……冤枉了人家八年才給平反,太晚了,對不起人家啊!」 謝老又提出,「判定一個案件要重視調查研究,要重視證據,平反一個案件也要慎之又慎,真正做到實事求是。為了慎重起見,也是為了根據客觀事實統一思想認識,需要省院、縣院再核實一下,並由省裡提出處理意見為好。」 根據謝老的意見,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又組織縣法院進行複查,再次核實了張確實沒有強姦幼女的罪行,並由省法院主持撤銷原判,給張平反。接到省院複查平反的報告後,謝老語重心長地說:「從冤錯案的數量來看只是很少數,只占百分之幾,但對一個被冤判的人來說卻不是百分之幾,而是百分之百呀,一個人能有幾個十年,要好好總結教訓,處理好善後工作,挽回不良影響。」過了幾天,謝老又叫人打電話給省法院,問人是否已經釋放?工作是否已安排?工資是否已補發?直到省法院來電話說一切都妥善辦理了,謝老才放心。他對調查人員講:「對冤錯案處理好善後,不能簡單地看成是解決當事人一個人的安置問題,實際上是挽回不良影響的政治問題,不可疏忽。」他聽說當時省法院有人也覺得這案子有問題,但因為壓力大,沒敢提出異議。針對這種情況,謝老反復談到包公是不怕壓力的,勸審判人員去看看包公的戲。他說:「討論案件一定要充分發揚民主,暢所欲言。有意見不提,可要不得。」事後,謝老親自簽發這一案件通報全國,以教育全國司法工作者。 幾個月以後,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接待室裡,來了一位青年人,他衣著整潔,帶著大包小包土特產,要見謝老。他就是張志運。 他走進接待室,懇切地對接待他的同志說:「謝覺哉院長幫我弄清了冤情,否則我這輩子就完了。我是從甘肅專程來謝謝他的,請你無論如何也讓我見見他,如果他忙,見一面也行,幾分鐘,一兩分鐘……」由於太激動,他說不下去了。他千里迢迢來到北京,來到最高人民法院,懇切要求見法院院長,他覺得這裡是人民說話的地方,是他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可以來的地方。 接待室的同志被他的誠意打動了,打電話告訴謝老辦公室。林秘書報告給謝老,謝老說:「請接待室的同志跟他講講吧,這是我們法院應該做的事情,值不得感謝。」接待室的同志按照謝老的吩咐,勸了好久,才把張志運說服了。張志運拿起那大包小包土特產,淚流滿面,向法院深深鞠躬,哭著走出法院的大門。 幾天後,他給謝老寫來一封洋溢著深情的感謝信。謝老看了,反而覺得不安,他認為法院讓人家白白坐了八年牢,不僅不應該接受人家的感謝,倒應該向人家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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