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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左」傾危害


  —九三一年秋,一個留著平頭、鬢角和八字鬍已經花白的壯年人踏上了上海至漢口的輪船。

  他就是謝覺哉。當年雖剛滿四十七歲,但是歲月折磨得他多少有點老態。況且象他這樣大年紀的共產黨員,在革命隊伍中的的確不多,因此,黨內已經有人稱他為「謝老」了。由於顧順章叛變,敵人在上海四處搜捕革命者。覺哉離開上海,轉移到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工作。

  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地處湘鄂兩省西部邊界,山嶽連綿,湖港交岔。一九二八年,「八一」南昌起義失敗後,賀龍、周逸群等利用這一帶地形複雜、反革命力量比較薄弱的有利條件,建立了革命根據地。短短兩年,根據地迅速擴大了,東起武漢,西至巫山,北越漢水,南跨洞庭的廣大地區,成為全國重要的革命根據地之一。但由於王明的「左」傾錯誤的嚴重危害,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大搞肅反擴大化,許多共產黨員和革命幹部被殺害了,覺哉來到這裡,環境險惡,但他還是不畏艱難,為黨的事業忘我地工作著。他先後擔任湘鄂西中央分局文化部副部長、湘鄂西省委政治秘書長、黨校教務長等職。這時的黨校,受到肅反擴大化的迫害,只剩下他一個人仍然在堅持著工作。同時,還要主編湘鄂西政府機關報《工農日報》。

  報社設在省府翟家灣,雖然這是省委的機關報,一張蘇區的大報,但人手仍然不多,他一個人能做外勤、編輯和校對。覺哉很喜歡這項工作,他認為有把握幹好,因為這是他第五次主編全域性的大報了。《工農日報》有油印和石印兩種版面,即使是油印,也「印得和石印一樣好。」

  《工農日報》現已散失無存。謝老在延安的日記中,尚有兩段是回憶辦《工農日報》情況的。一則是—九四三年三月九日日記,談及辦《工農日報》時, 特別注意使用通俗語言。「以前文告是給知識分子看的,盡可掉文,現在的文章是給工農群眾看的(知識分子也在內),許多文語不可再用,要用也要經過工農群眾瞭解或改造之後。」為此,覺哉曾在《工農日報》上寫過《新名詞釋義》。

  洪湖蘇區的工農絕大多數是文盲,沒有錢上學,他們讀書識字學文化心切,每個農民都有「麻紙簿」和鉛筆,一有空就讀讀寫寫,相互幫助識字。覺哉主編《工農日報》時,非常注意學習使用當地群眾語言,以便蘇區工農能看得懂,幫助他們提高文化水平。

  另一則是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六日日記,回憶洪湖地區的生活和辦《工農日報》時間楊邨人的接觸:

  「楊邨人是在敵人圍剿湘鄂西蘇區時逃跑,被魯迅先生批評為革命場中的一位小販。……楊邨人是一位小資產階級型而神經脆弱特甚的人,行動言語,常使人發笑。洪湖蚊子特別多,夏天晚上蚊書如雷,伸手可抓到幾個,不能工作,須坐在蚊帳裡。洪湖又多瘧疾,衛生宣傳員說,瘧疾,是由蚊子傳染的。一天,楊邨人睡醒,發現帳內有一蚊子,大驚:『我一定染瘧疾了』,吵著要打奎寧針。少頃又說:『身上發顫了,不得了』。結果,給他打了一針才完事。洪湖失敗時,崔琪同志在湖內組織遊擊隊,派他去做政治委員,去一天,草帽鞋子都丟掉了。在湖中遇著我,借了一雙鞋,用魚劃子把他送走。」

  「經不起刺激,受不了艱苦,不知為什麼要加入共產黨,且要求進到遊擊戰的蘇區來?致出了不少的醜——逃跑直到『自白』。但他因為『脆弱』,正如魯迅先生說的,他『有些投機氣味是無疑的,但並沒有反過來做大批買賣,僅在竭力變化為第三種人,來過比革命黨更好的生活。」

  「楊邨人自認是『作家』,『作家』的定義如何?我不知道。不過他在洪湖裡留下一點子笑話。他接我的下手主編《工農日報》,一天在『名詞解釋』欄說『蘇維埃』是最初成立蘇維埃的地點,因此,相沿叫蘇維埃。『什麼書上看的?』我問,『聽到人家這樣說。』他回答。我說:『不是有很多人說蘇維埃是蘇兆征同志的兄弟嗎?你何以沒有聽到。」

  由此可見,辦《工農日報》時,環境異常艱苦,楊邨人怕苦怕死,後來逃跑到上海,作「自白」向反動派表明心跡,被魯迅作為革命小販。《工農日報》同《湖南通俗報》、《上海報》一樣,有普及文化的專門欄目,辦得通俗易懂,適合工農大眾閱讀。

  但是,湘鄂西中央分局書記夏曦對他的工作並不滿意。在一次會議上,夏曦公開罵他:「謝鬍子是老糊塗。」

  夏曦和覺哉是老相識,他們同是新民學會會員。大革命時,夏曦的公開身份是湖南省委負責人,覺哉是秘密共產黨員,他只和夏曦、羅邁接頭。應該說夏曦是瞭解覺哉的。夏曦公開罵人,那是因為政治主張上覺哉有很多和夏曦不合拍的地方。

  經過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的教訓,過去對黨內鬥爭毫無思想準備的覺哉,現在開始警覺起來了。他對夏曦在政治上的所作所為越來越不理解,以至他主編的《工農日報》無法適應夏曦「左」傾的需要。

  一九三二年五月,正當敵人加緊進攻襄北根據地的時候,夏曦卻積極推行王明的「左」傾錯誤,開始組織大規模「肅反」。把人民內部的是非之爭,當作敵我問題來處理,亂抓所謂「改組派」,誣陷和錯誤處置了大批的優秀幹部。特別使覺哉難以理解的是他最瞭解,也是夏曦本人最瞭解的兩位負責人竟被當作反革命分子處置了。一個是毛簡青,湖南平江人,曾留學日本。大革命時期擔任平江縣委書記,一九三一年秋他和覺哉先後派來湘鄂西蘇區,覺哉任《工農日報》主編,他任省委黨刊《紅旗》主編。覺哉十分熟悉他:「簡青同志是一個頗有道德和學問的人,和他在上海同住有一年多,雖出身大地主家庭,有些小資產階級意識,但對於革命大道理完全瞭解,並願意實幹的。」另一個是柳直荀,當時擔任湘鄂西省蘇區財政部長,覺哉在大革命前就認識了他,當時他任湖南省農民協會秘書長。大革命失敗以後,在漢口、上海也看見過他。「直荀同志受家庭教育及社會教育的薰陶很深,律己嚴,為人切,認識了共產黨就貢獻一切為共產主義事業,尤不會有任何反革命行動,是可以以其品質保證的。」但是,這兩位同志卻在肅反運動中被夏曦批准迫害死了,毛簡青是在自己的監獄裡病死的,覺哉記得「有一天跑到他房裡,燈未熄,鋪蓋依然而人不在,旋知因肅反而入獄,但我總想不起他的可疑之點」。柳直荀死時更慘,「一天忽而不見了,初疑因事出發,後知其被捕」③,在周老嘴被自己的子彈槍殺了。覺哉很快認清了夏曦推行王明「左」傾嚴重錯誤給革命職業帶來的危害,對夏曦的錯誤有所抵制。有一次,夏曦在中央處分局一次幹部會議上作了個發言,他在解釋幾位負責幹部為什麼會變成反革命時,說其理由是:「他們為了破壞蘇區而創造蘇區,為了破壞紅軍才創造紅軍」。在回答一些幹部提出的「在戰場上敢於衝鋒陷陣的人為什麼會是反革命」時,夏曦的解釋是:「反革命分子其所以勇敢的戰鬥,表現得對革命的忠誠,正是因為他們企圖更有力地進行反革命。」對夏曦這樣一篇其名其妙和充滿詭辯的所謂講話,賀龍當即表示反對,他十分憤慨地說:「我是一個革命軍人,不懂得那些高深的理論,不懂得今天說這個『右派』,明天說那個『右派』。我只知道,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應當把槍口對準敵人。」並說:這種解釋是奇怪的理論。覺哉也理所當然地不贊成夏曦的觀點。因此《工農日報》開始沒有刊登夏曦這篇講話。夏曦對此極為反感。在他的幾次追問之下,覺哉不得已,才將其刊登出來。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夏曦指責他思想「一貫右傾,辦報不知出了多少錯誤」。

  當然,儘管覺哉對夏曦執行王明左傾錯誤反感很大,但是由於他所處的地位的限制,他不可能象賀龍那樣公開批評夏曦,只能在一切可能的範圍內進行有限的抵制和鬥爭。即使這樣,夏曦也沒有放棄對他的迫害和打擊。一九三二年九月湘鄂西根據地淪陷前夕,在夏曦內定的所謂「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和「改組派」的名單中,有覺哉的名字,不久根據地完全失陷了,在敵人的清湖中,覺哉不幸被捕。正因為這樣,他才得以從這份「名單」中「漏網」。

  後來,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七日,覺哉用詩真實記錄了這段史實和他在這場鬥爭中表示的立場。詩曰:

  「好人」不比「壞人」賢,一指障目不見天。
  昧盡良心橫著膽,英賢多少喪黃泉。
  愚而自用成光杆,偏又多猜是毒蟲。
  一念之差成敗異,教人能不戰兢兢?
  自殘千古傷心事,功罪忠冤只自知。
  姓氏依稀名節在,幾人垂淚憶當時?
  黑名單上字模糊,漏網原因是被俘。
  必須自我求團結,要防為敵作驅除。

  ③ 以上均引自1945年1月9日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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