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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鄉「四髯」


  一九一三年七月,覺哉以優異的成績在湖南商業專科學校畢業了。

  本來他應該是高興的,但卻充滿了憂慮。

  當時辛亥革命的成果已被袁世凱篡奪,這年三月二十日袁世凱又暗殺了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家宋教仁,國家的政治局勢進一步惡化。他記得兩年前(即一九一一年)的十月二十二日,繼武昌首義後長沙爆發起義,他和同學隨著在校門口經過的起義軍一道走上街頭,高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中國有救了」的口號,但他感到現在「情景如昨,革命仍未成功」,③心裡總是惶惶然,但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一封意外的來信幫他拿定了主意。來信是小金陀館的同窗好友姜夢周寫來的。夢周當時在寧鄉縣雲山學堂任校長,來信邀他一道到雲山學堂任教,信中指出:開闢新的教育陣地,宣傳革命,培養人才,乃救國之途也!乃吾輩之職也!信的末尾還以極其懇切的口氣說:「你不來,我只好辭去校長。」走「教育救國」的道路,正合覺哉的願望,便欣然應命。

  寧鄉縣當時有兩所學校,一曰玉潭,一曰雲山。玉潭學校設在縣城,雲山學堂則設在離縣城九十裡的水雲山下。雲山學校的前身即雲山書院,是清同治三年(公元一八六四年)由地方士紳集資興建的,清光緒末年廢除科舉後,改為高等小學堂,到民國元年(一九一二年)又改為縣立第二校。

  雲山學校的環境偏僻而幽靜。這裡三道高高的山嶺環繞著校園,一條蜿蜒的小溪經過校門口,輕盈無聲地流入溈江,校園前面還有一壟肥沃的田畦。校舍的建築也很別致:前面是一堵半月形粉牆,兩個拱形校門對稱地開在東西兩側。一百零八間校舍全部按三橫六豎的格局建築,遠看儼然是一座深山古刹。這時,雲山學校在政治上已經是一所進步的學校。一九〇八年至一九一二年,叔衡在這裡任教,曾認真介紹過學校勝私塾、「新學」勝「舊學」的好處,並且延聘了幾位品行端正、思想進步、學識淵博的「舊學」人員做了教員。

  覺哉來到雲山學校,擔任學校的訓導主任,並兼任國文、歷史、地理教員。對這裡的一切,他十分滿意,有了在這裡長期從教的打算。

  不久,王淩波也來這裡任教,叔衡雖在長沙楚怡學校任教也利用假日常來這裡。這樣,叔衡、夢周、覺哉、淩波四人,「以道義、前進相勉勵」④,他們都習慣蓄下八字鬍須,人們親切地稱他們為「寧鄉四鬍子」。

  一九二六年十月,四人一道在長沙合影,覺哉在影片上題寫了「寧鄉四髯」,這就是「四髯」的由來。

  四髯聚集雲山學校,從學校體制、招生到教學內容與方法各個方面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一、堅決反對尊孔讀經,以應用文代替文言文,推行白話文,增設社會學和自然科學課程。二、注重對學生的思想教育。他們針對當時國家的現狀,廣泛向學生宣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激發學生的愛國熱情,開闢時事專欄,定期刊登國內國際的重大消息;利用學校租谷多的優越條件降低窮苦子弟的學費標準,禁止學生蓄辮子,禁止富家子弟乘轎往返學校;組織學生栽樹綠化校園,自辟體育場所。學校還開闢桑園,建立了蠶房,學生掌握了養蠶、印刷、裝訂等基本技能。

  覺哉擔任訓導主任,更是身體力行,他曾對何叔衡講過:「吾人論學,當具縱橫世界眼光,與其博古,不若通今。」並以此教導學生。他的這個重視現實、變革現實的進步觀點,在教學上影響極大。他還說:「我教書,對於學生思想上的領導常是主要的,或是重要的。」他兼任語文教員,輔導學生寫作文,總是先出題目,引導學生先作調查研究,作出筆記,列出提綱,然後再寫文章。有一次,他出了個題目,叫《寧鄉罐壺業現狀》,為了幫助學生寫好作文,親自帶學生到離校七、八裡遠的橫市長橋港訪問陶業工人。學生瞭解了工人的疾苦,既受到教育,又獲得了題材,提高了寫作水平。還有一年,寧鄉大旱,縣知事是個糊塗官,竟為首設蘸、許戲求雨,利用封建迷信愚弄人民。覺哉立即組織學生們調查這一事件,然後各自擬題作文章,將其優秀者在校刊上刊出,成為抨擊時局的檄文。

  覺哉引導學生進步是多方面的。有這樣一件事,那是覺哉剛任訓導主任不久。一個假日的午後,他散步來到學堂前面的小石橋上,忽見前面來了幾乘大橋,年近花甲的老轎夫抬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大轎在小石橋前停下來,覺哉以為來了什麼名流耆老,可是一見走下來的人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學生,不禁大吃一驚:

  「誰讓你們坐轎來讀書?」

  「父親喊的轎子。」

  「世界上沒有這樣的情理,十幾歲的人居然要五、六十歲的人接送!」「今後學生上學讀書不許坐轎。」

  覺哉回過頭來對老轎夫說:「是不合理的社會顛倒了老少關係。」從此,再也沒有學生敢坐轎入校讀書了。

  還有一件事,中華民國成立第二年,覺哉發現不少學生仍然留著長長的辮子,於是他以學校訓導主任的身份召集這些學生單獨開會。他問大家:

  「辛亥革命的宗旨是什麼?」

  學生們回答:「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那你們為什麼還蓄著辮子呢?」

  一個學生回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剪掉辮子,自然是不孝敬父母。」

  覺哉接著耐心地向他們講了一番反對封建帝制和封建禮教的道理,並動員學生當場剪掉辮子。

  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北京爆發了反帝反封建的愛國運動。接著,湖南新民學會在長沙組織了聲勢浩大的群眾性愛國鬥爭。這場鬥爭波及到寧鄉縣,覺哉等人首先在雲山學校行動起來。他們在學校舉行報告會,在學校的走廊上貼出了「嚴懲賣圖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臥薪嚐膽,誓雪國恥」的大幅標語。他們還徒步到寧鄉縣城遊行示威,高呼「懲辦賣國賊」、「收回青島主權」、「取消二十一條亡國條約」等口號。

  「五四」運動後,夢周離開雲山學校到縣勸學所,王淩波接任校長。這時,覺哉和淩波等人,繼續積極開展了新文化運動。當時雲山學校圖書館變化—新,購有《新青年》、《湘江評論》、湖南的《大公報》、北京的《晨報》、上海的《新開報》等,師生爭相閱讀進步書刊,熱烈討論各種新思潮,校內充滿自由民主和學習氣氛。在五四運動的推動下,雲山師生從兩方面開展了反帝反封建的鬥爭:一是開展抵制日貨運動,成立了愛國「十人團」。淩波帶領檢查隊,到橫市召開群眾大會宣傳抵制日貨,學生的圖畫和手工用紙,也改為就地取材。二是反對封建復古教育,學校內的藏書樓前原有一塊「孝弟忠信」的金子橫匾,建校以來一直作為校訓。院側還建有「希賢詞」,供奉學校創辦人劉典的牌位,每逢祭孔時,必祭劉典。學校宣傳五四運動時,覺哉在大會上說:「孫中山早已把清朝推翻了,中華民國早已建立起來了,男人的辮子早已剪掉了,女人的腳也早已放了,學校不再是為皇帝製造奴才的場所,而是培養民國人才的地方。而我校還在祭孔,還掛著宣揚三綱五常的校訓,真是和今天的新文化運動很不相稱,這表明學校還在留戀君主專制的封建倫理,自甘落後,自作奴才,這怎麼行呢?所以我們要打倒它,取消它。」他親筆書寫了雲山學校校訓:「務勤崇朴盡忠尚公」八個大字,代替「孝弟忠信」懸於藏書樓下,並從此停止了祭孔、祭劉典。

  覺哉還建議在師生和社會賢達中募集經費,以學生名義創辦縣級地方刊物《寧鄉旬刊》(後改為《溈波》)。他是秘密寫稿者,且寫得很多。這個刊物影響很大,曾帶動湖南不少縣相繼辦起了報刊,對地方新文化教育和革新政治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經過五四運動的洗禮,覺哉等人的思想進一步明確起來,他在一九一九年寫的一篇《國慶感言》的文章中說:救國的途徑,在於國民自覺自動起來管國家大事,要能真正當家作主,嚴懲賣國賊。國民要自覺自動起來參加革新運動,注重實學,迎頭趕上。我們的國體是民主共和,國民必得象個國家主人翁的樣子,要靠自己的努力來求幸福。同時,覺哉在另一篇文章中談到,單靠振興實業,只辦教育,很難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現狀;挽救民族的危亡,必須懲辦賣國賊,必須培養改革社會的人才。由於以這樣明確的思想培養學生,因此,學生的政治素質大大提高。後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投入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運動。

  雲山革命者倡導的新文化運動震撼寧鄉,及於湘中。反動當局和社會上的封建守舊勢力視之為洪水猛獸,必除之而後快。他們有計劃,有組織地實行四步曲:第一步,由縣知事親自出馬,「訓導」勸阻,企圖螳臂擋車,覺哉等人嗤之以鼻;第二步,大肆誣衊誹謗,他們造謠謾駡覺哉等人為「學匪」,是「無父無母無禮義」 的「三無黨」,「三無黨徒不可令居教育重要位置」,攻擊把「文言變為白話是貽誤青年」,組織學生栽樹、種桑、養蠶是「毀壞教育」,這些謬說都遭到覺戰等人的痛斥;第三步,決定停辦雲山學堂,以此把覺哉等人擠出教育界。當時,覺哉和接任夢周校長職務的王淩波同當局據理力爭,以強硬態度表示,「頭可斷,血可流,雲山不可不辦。」在進步人士的支持下,反動勢力拔除新文化幼苗的企圖宣告破產,但是當局終於採取了卑鄙的第四步,控制議會,將校長王淩波撤職,並任命一名叫李漢庵的反動學痞接任校長。李進入雲山後,撤銷覺哉擔任的訓導主任職務,還拉攏部分學生大搞復古讀經,查禁新書新報,嚴禁學生參加一切社會活動。這一切倒行逆施引起了師生的極大憤慨。覺哉等人團結進步力量,以學業自治會的名義與之辯理,李漢庵無法,勾結縣府,請來槍兵,企圖逮捕學生自治會負責人,並以此威脅覺哉,淩波等人。覺哉、淩波立即組織教職員工保護學生,並在全校大會上當面揭發李漢庵倒行逆施的罪行,同時起草驅李傳單,四處散發,揭露李之劣跡。在校內外的壓力下。李漢庵只得帶著爪牙狼狽退出雲山學校。

  但鬥爭並沒有立即結束。縣當局和社會上的頑固派串通一氣,以極其卑劣的手段,企圖對覺哉等人進行恐嚇和威脅,他們向縣團防局長暗示,「石(吉冬)、肖、王(淩波)、謝(覺哉)、許(抱凡),存一不安寧」⑤,但由於覺哉等人在群眾中很有聲望,始終未敢動手。團防局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收買一批歹徒無理毆打玉潭學校一位贊成「新學」、支持覺哉等革命者的校長,藉以對覺哉進行恐嚇。事件發生後,覺哉積極聯絡進步人士,動員和組織學生去縣勸學所、縣政府請願,要求「嚴懲兇手,挽留校長,保全學校,顧惜學生光陰」。同時,他親自起草告全縣各界的呼籲書,向《湘報》寫稿進行呼籲。經過覺哉等人的發動和領導,頑固派的行徑激起了社會公憤,終於釀成風靡一時的全縣學潮。眾人紛紛譴責,反響極為強烈。縣府當局迫於民眾的力量,不得不丟卒保車,懲辦肇事者。

  覺哉等人在雲山學校發起的這場提倡革新和反對守舊的鬥爭,前後經歷數年之久,其政治影響遠遠超出了教育界,廣大民眾都受到了鍛煉,為後來本縣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的興起打好了思想基礎。

  覺哉在雲山學校任教前後近十年,直到一九二五年下半年應聘到長沙湘江中學和自修大學任教才最後離開雲山。這個時期,是覺哉由樸素民主主義者向革命民主主義者轉變的一個重要時期。他在後來的回憶中曾這樣寫道:「一九一三年上學期我到雲山,至一九二五年下學期離開(中間因別的工作中斷兩三年),前後約十年,這十年的生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這裡做了些啟蒙的工作。」⑥

  ③ 1943年10月10日日記。
  ④ 1947年7月15日日記。
  ⑤ 石、肖、王、謝,許皆為當時甯鄉教育界進步教師。
  ⑥ 1959年7月謝覺哉《致雲山完小師生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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