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警予·中國知識婦女的三派

中國知識婦女的三派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我國今日知識婦女最普遍的趨向，約可分為三派：

　　一、小家庭派；
　　二、職業派；
　　三、浪漫派。

　　個人的快樂主義，為小家庭派的骨髓，所以該派排斥父母同居，主張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小家庭的內幕：夫妻平等，父母同權。小家庭的任務：一、使衣食住適合衛生，二、使未成年子女得著善良優越的養護和教育，務求家庭幸福日臻圓滿。西洋留學女生多屬此派的中堅。如吳弱男正是此派的代表。聽說伊的家庭完全西洋化，伊的幾個小孩，最大的還只十二三歲，已經有了大學的程度。

　　「生活獨立」及「為社會服務」是職業派的兩個基本觀念。這派的分子多半散佈在教育、實業、宗教三方面。張默君、曾葆蓀、黃振坤、程婉珍，伊們都可稱為此派的代表。伊們或創辦學校，或提倡實業，或服務社會，皆意志堅強，始終如一，確有幾分可觀的成績。

　　浪漫派又可稱為笑駡派。一部分新女青年多屬此派。伊們對於現社會一點一滴都不滿意，而伊們的行為卻絕對不為現社會負破壞或建設的責任。伊們腦筋中絕無偶像，也絕無信仰，睥睨一切，惟我獨尊，幾乎成為空想的玄虛的感情狂。伊們所喜歡的是自己的絕對自由和絕對快樂。一舉一動純任自然，「做人」，「向上」都被斥為無意味的虛偽。「社交公開」是伊們最時髦的口號；所以每天書可不讀，男朋友不可以不會。「自由戀愛」是伊們的終極目標。伊們有了個愛人，便什麼都可不要了！伊們完全是過的遊蕩飄忽的生活，因此形成神經細胞粗疏的組織和精神界的情性，讀不得書，做不得事，而伊們還大言不慚地說：這就是婦女解放！

　　人生價值的大小是以人們對於社會貢獻的大小而判定的。我們拿這種尺度去測量以上三派的價值，當然第一要推職業派；次之為小家庭派；浪漫派不免要請它屈居下位了。現在且述我個人對於三派批評的意見：

　　非親身加入社會，無從瞭解社會，更無從產生社會的意識，而經濟生活尤為支配人生命運的主動力，所以吾人承認職業派對於婦女地位之變遷（出家庭入社會）不無重大意義。然而從它的長處，也便可發現它的短處。婦女們初入職業界兢兢業業所抱持的，無非是「稱職」「勝任愉快」等等觀念。一旦獲得社會的讚揚，便惴惴惟恐其失。為事業發達，一帆風順起見，對現社會不管好醜只有服從。因此，很容易形成一種保守的性質，這是第一個缺點；凡屬職業，無不含有專門的性質，往往因局部的生活而妨礙綜合的全般的社會意識的發達，形成一種機械的性質，這是第二個缺點。

　　小家庭比起大家庭來，自然也有它的歷史的價值。然而這個安樂窟，是從極端的個人快樂的家庭分工，永遠活埋女子的墳墓。我們試一調查小家庭派中未嘗沒有學識優越可以作為的人物，然而一般社會和婦女卻絲毫不能受著伊們的好處。社會上有了這一班知識優越的女留學生也等於沒有。只不過替博士、學士、政客先生們和他們的子女多多少少增加一點溫柔熨貼的幸福罷了。即以小家庭發祥地的歐美而說，高等知識的婦女大多數也不過如此；比較能在社會改造的意義上盡點作用的，要算沒有經過小家庭階級的俄羅斯婦女。由此可以想見快樂幸福的小家庭怎樣梏桎婦女的解放。

　　最危險的是浪漫派。然而「浪子的心是顆寶」，如果伊們一旦覺悟，努力改變浪漫的性質，把伊們自己的言論實際應用到事實上去，而且注重意志的鍛煉和知識的培養，伊們也許可做婦女解放社會改造的前鋒。

　　以上三派之所以形成，都是伊們各別環境的產物：小家庭派大都是學者、政客的夫人，每月丈夫至少有數百元的收入，伊們樂得在家養尊處優過神仙的生活，甚麼社會問題、婦女問題，都達不到伊們的瓊樓玉宇。職業派除最小部分由於事業欲的驅使外，大部分實亦生活迫之使然。浪漫派分子盡是雲裡霧裡過活的小姐，伊們不過從書本上或談說中摭拾幾個新名詞，並不瞭解其意義；伊們從未與社會接近，也從未受過意志的鍛煉，所以一遇實際問題的打擊便灰心喪氣，偃旗息鼓的縮做一團了。

　　小家庭派、浪漫派完全建築在個人的快樂主義之上，職業派固然比較的有社會的意識，然而也缺乏綜合的人生觀和全般的社會意識（其中極少數的或不在此例），這乃是三派共同的弱點。

　　（載《婦女週報》第十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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