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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婦女運動雜評


  〔從六月到八月〕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一日)

  中國婦女運動,才是呱呱墜地時,我們原不能有所苛求,也不忍有所苛求。中國婦女運動又如夜半雞聲,雖然斷續淒涼,沉沉如夢,卻喜離光明總還不甚相遠了!

  這次北京政變,就是素來不問政治的商人也曾通電痛斥萬惡不赦的曹錕和豬仔議員,並且組織了一個民治委員會,想以民治運動解決時局。其餘農工學各團體無一不切齒痛心于北洋軍閥,無一不開會討論時局。他們的主張,他們的表示,連篇累牘載滿了新聞報紙。我身為女子,對於女子的活動不覺特別的關心,以為偌大問題,我婦女團體——各地女權運動會、女界聯合會……總得有個表示。正值這個北京政變問題狂熱的時候,我無日不把新聞報紙細細翻閱,翻遍了各報總不見我女界的消息!好容易等到六月三十日的報紙,才看見我女界的一個團體——上海女子參政協會於六月二十九日午後一時為時局問題開緊急委員會。議決辦法四條:

  (一)電促北京議員南下;

  (二)電致議員夫人勸夫南下;

  (三)函各團體敦勸化除成見,一致共謀根本救國方法;

  (四)促各省速制省憲,以定國本而息紛爭。

  七月十二日上海各報又載該參政會因政局日非,共管即將實現,經委員會議決組織北伐隊,勸各團體統一救國。這些辦法不管對不對,好不好,而在漠視大局的中國婦女團體裡總算是空谷足音!

  女權運動是婦女的人權運動,也是婦女的民權運動。不獨婦女應起來運動,即不是婦女而是一個酷愛人權酷愛民權的男子也應起來幫著運動。故女權運動的真意義,絕不是性的戰爭。女權淪落,社會已是半身不遂。婦女自起運動,誰敢道個不字?但若婦女心營目注的只一個「女權」,而于「國權」漠不關心,任洋人共管也好,軍閥專橫也好,是先已自己剝奪了自己的「人格」和「民格」,而反腆顏以求女權,豈非天下大愚,可恥之尤!並且參政運動是女權運動的樞紐——至少也要辦到參政,女權運動始有較圓滿的意味。試問不瞭解政治的組織政治的現象,卻如何參政?又怎樣能參政?兇神惡煞的「文明列強」從鴉片之戰直到現在的臨案通牒,小題大做藉端侵略非把中國連肉帶皮鯨吞淨盡不止!破壞民國蹂躪民權的北洋軍閥,從袁世凱直到現在的吳佩孚、曹錕,那一個不是外賴「洋力」內賴「槍力」作威作福!試問不參加政治解決時局,洋人軍閥的兩層高壓之下早把全體人民變成奴隸,還有什麼女權不女權?所以真正覺悟的中國婦女,必然是一面參加政治改革運動;一面參加婦女解放運動。最近四川女權運動同盟會所發出的宣言很能瞭解這種意義,她說:

  「吾國歷次禍亂,一面是北洋正統軍閥疊來擾亂真正民主國家的中華民國之建設所激蕩而成。一面是能推倒清朝封建制度的民黨,而不急切以人民為基礎,繼續其未完之革命運動以謀剷除清朝封建餘孽之根株,致有今日北洋正統軍閥弄權,與外侮侵淩而無人照管諸事……我輩女子一面參與時局問題之解決,一面應無忘我們自身人格之解放運動,方能于智識上、法律上有男女真正平等的人格,方能盡我輩解決時局之繼續責任。我們婦女謀救濟附屬地位與解放束縛的辦法:一、男系獨佔制的教育運動;二、男系自私制的法律運動……打倒國際帝國資本主義,打倒北洋正統的封建軍閥,是我輩解決時局的目標。男系獨佔制的教育運動,男系自私制的法律運動,是我輩自行解放附屬地位的途徑……」

  看上面的宣言,我們知道四川女權同盟會諸姊妹確是很能瞭解我國今日政治的組織政治的現象;並且尋著了解決時局解放本身的真道路,所以不猶豫地一肩而雙挑。我敢大膽說:四川女權同盟會的宣言是中國婦女覺悟的聲音!

  但還有幾句過慮而且不祥的話奉贈四川姊妹,並且要請四川姊妹原諒!就是:各地女權運動同盟會的姊妹——北京女權運動同盟會,她於去年也曾發過好聽的聲音,但到現在卻是石投于河連泡兒都不起了!我因此傷感,因此過慮,所以於幾千裡外殷殷勤勤地寄上一個虔誠的希望,希望四川姊妹「知行合一」做個好模樣給北京姊妹看!

  報載成都通信云:「四川女界聯合會,召集女子國民大會到者二萬餘人,討論對付時局方針。省議員某君當眾演說,謂女界開會徒托空談。應照民國元年辦法組織女子北伐軍,實行出征,表示女界之能力與男界相等,始不為人輕視雲。一般女子遂為激動。聞有女子多人在醬園公所集議辦法,頗為踴躍。自行報名願成軍者,已達數百人……」

  這節新聞頗值得注意:

  第一、吾國婦女大多數向無團體觀念,亦無團體要求。所以各地婦女除開勞動婦女外,從來很少有過四五百人的集合。各個婦女團體大半氣息奄奄有始無終。到得一年半載甚至一個會議也召集不成,各會議時有七八十人便乖乖叫了!今四川女界聯合會召集女子國民大會居然到二萬余人,若非有團體觀念團體要求的婦女,誰肯不憚煩勞親舉玉趾;然則四川成都一區有團體觀念團體要求的婦女竟達二萬餘人了!

  第二、吾國婦女向來縮頭縮腦怕談政治,而且有些以不談政治為明哲保身的妙方。如北京女子參政協會因為警察干涉,便服服帖帖地把成立大會改為談話會,婦女們這種和平態度且可博得各界的讚頌,所以每遇政治問題,便更噤若寒蟬不叫一聲。你和她們談笑話或談美容術,她們非常樂聽。談到政治問題則顧左右而言他。西禮也以對婦女談政治為大戒,好象中西女性都是天然的專門生殖器和裝飾品似的!而四川婦女卻鶴立雞群,卓然不同。

  她們居然有二萬余人的婦女大會討論解決時局的方針,可見時局問題確已鑽入了四川二萬余婦女的腦巢心穴,所以非立謀解決不可。

  第三、開會打電報為新近婦女團體的慣技,而四川女子于集會討論後複組織女子北伐軍身列行伍者且數百人,居然慷慨激昂與愛國男兒共肩剿滅北洋軍閥之重任,更屬難得。

  只是善無底止,我們要做更進一步的說法。我們希望四川姊妹寶貴此二萬余人的集合,將此二萬餘人好好組織起來,不使她們一聚而散!我們更希望四川姊妹寶貴此二萬餘人解決時局的熱忱,將這種熱忱發揮光大,散佈於全國!以有力出版物普遍宣傳,並進謀全國各地女界團體的大聯合!

  並要特別注意造成社會的基礎,方能可大可久,僅僅幾百人的北伐軍還嫌不夠。於注意本身的組織和宣傳之外,更要注意的是以實力援助被壓迫的同性使本身成為婦女利益的保護機關。

  娼妓制度不但辱沒女子的人格而且是人類共同的羞恥。至於娼妓本身所受種種無人道的慘酷,大家也可想像而得。所以廣東、上海都曾做過廢娼的運動。今年五月長沙女議員王昌國也在湖南省議會提出廢娼一案,經議會表決交內務股審查。又五月二十四日天津廢娼運動會開會,議決組織大綱十四條。可見廢娼運動雖然若斷若續,軟弱無力,而在一般有心的人們——尤其是婦女,確已人人心中把他認為重大問題了。

  娼妓制度所以存在的原因雖然複雜,而經濟一項實為主因。所以上海、廣州廢娼運動一瞬間的成績,公娼減少,私娼加多。這個問題非同小可,我們熱心提倡女權的姊妹倒要研究一個根本解決的方法才好。我的意思還是從經濟上謀解決,一面運動廢娼;一面要做婦女的職業運動。濟良所不是養成獨立謀生技能的機關,還不濟事。最好莫如為脫離苦海的姊妹倡辦女工廠女製造場。至少也要以能容納各地苦海姊妹為籌集工廠製造場資本的標準。資本籌集的方法可一面責成國庫省庫擔任;一面向社會募捐。現在中國正患實業不發達,而婦女學工業的也英雄無用武之地——因此有許多婦女不想學工業。女子職業教育不發達,即女子經濟難望獨立,這樣一來,豈不一舉而數善俱備?但這個問題太大,非一省一地的力量所能解決。最好的方法還是:各地婦女團體聯合運動,一面使婦女團體全體參加;一面使男子團體同情贊助。如進步的商人資本家,敦厚朴質的農人,覺悟的學生和工人,他們一定是赴義恐後,只要我們的精誠感人。但入手的辦法,少不得要有精密的計劃(全般的),詳細的調查(娼妓實數),普遍的宣傳(廢娼的理由與職業之必要)。

  廢娼一事為社會人人良心上所要做的事,而尤為婦女良心上所不可不做的事。並且廢娼運動有與職業運動打成一片的好處。既找到了根本解決的方法,萬眾一心,何患不成。為女子爭人格,為人類洗污辱,為歷史造光榮,敢望祖鞭先著,功虧一簣的上海、廣東、天津、湖南諸姊妹,一齊起來做個首倡!

  此外還有幾件可以記載的新聞:浙江成立全浙女界聯合會;山東成立女子參政促成會;河南女界也因該省制憲得著與男子同等的公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久受高壓百折不撓的絲廠婦女也成立了一個絲繭女工總工團;天津女權請願團,於溽暑中創辦婦女義務學校,並要求高等工業學校開女禁。這些,都是婦女漸漸覺悟女權漸漸發達的表徵。

  然而此等消息雖說可喜,還僅是最小部分團結奮鬥的痕跡。而最大部分的真痛苦依然存在。只就上海無錫的女工說:上海絲廠女工因絲廠生活太苦,這樣酷暑的天氣,在一竅不通的房間裡,煮繭繅絲,炎火灼炙熱氣薰蒸,每日一連工作十余時,每月又無假期可以休息,疾病死亡日有所聞。故要求減少工時、每月放假兩日以全「蟻命」。韓省長也念她們可憐批准了,而廠主心如鐵石不肯遵行。每日工作十一點鐘還是他們——廠主格外的「優待」。他們又怕初一十五工人不肯上工,派警彈壓。無錫慎昌絲廠女工因性命換來的養命錢被管車無端扣抑,非常憤恨。乃管車不自認錯反而辱駡女工,因此激成罷工風潮,亦被警察解散。我們試想她們的生活是何等的悲慘!可憐她們一無知識,二無勢力,我們不援救待誰援救!

  我們婦女團體一向所做的多是法的運動,而所缺乏的正是「社會的基礎」。「社會的基礎」只能建設在一般婦女的需要之上,所以應當特別注意直接于婦女本身的利益。無論個人問題如席上珍、劉廉彬之慘死,團體問題如工廠婦女之被虐待,我們都應鄭重研究實力援助的方法。記得民國元年唐群英、張漢英等所領袖的女子參政同盟會,她們最肯替女界打抱不平。長沙婦女或受丈夫蹂躪,或被別人辱侮,都哭哭啼啼告在唐、張跟前,她們居然成為女界的裁判官,替女界判決了不少的案件,激動了不少的群眾。其時一般社會雖給唐、張加上些「叫囂」「猖獗」的徽號,而長沙婦女偏有一部分愛戴她們,在她們的旗幟之下。即此也可看出「社會的基礎」是何等重要了。

  (載《前鋒》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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