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紅 > 馬伯樂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
當時王小姐稍稍一舉手,他就以為是要拒絕他的,於是他就沒有那麼做。 過了一分鐘之後,他們又是照著原樣走了起來。有的時候並行著走;有的時候馬伯樂走在前邊,王小姐走在後邊;有的時候,碰到了高低不平的路,馬伯樂總是企圖上前去挽著她。但是也總沒有做到,因為他想王小姐大概是不願意他那麼做。 這一夜散步之後,馬伯樂一夜沒有睡覺。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多鐘了。 再過一個鐘頭雞就叫了,天色發白了。他睜著眼睛在床上躺著。全家人都睡的非常甜蜜,全院子所有的房間裡的人,也都一點聲音也沒有。 只有他一個陷入這不幸之中。 第二天早晨一起來,馬伯樂就寫了一封信。那信的最後的署名,寫了「你的保羅」。這是多麼勇敢的行為。 寫完了,他本想親自送去,但一想不大好,還是貼了郵票送信筒吧。 這信王小姐讀後大大地感動,因為實在寫的太好了(馬伯樂當年想要寫小說的那種工夫沒有用上,而今競用在了這封信上了的原故。) 他們很快地又佈置了一個約會。在這約會上馬伯樂換了很整齊的衣裳,而且戴了手套。他裝扮得好像一個新郎似的了。 王小姐無論說什麼,馬伯樂總是一律駁倒她。 王小姐說: 「一個人結婚不是合理的嗎?」 馬伯樂說: 「結婚是一種罪惡。」 王小姐說: 「假若是從心所願的,那就不在此例了。」 馬伯樂說: 「不,一律都是罪惡的。」 馬伯樂這樣熱情的態度,使王小姐十分同情,於是把她近來的生活狀況都告訴了他。 她的那位快要訂婚的朋友,不但沒有訂婚,而且提出向她求婚的要求來了。 她把這問題公開地提出來,讓馬伯樂幫著她在理論上分析一下。 馬伯樂一聽,這簡直不是什麼問題,而是故意來打擊他。 所以他想了一想,沒有立刻就回答。他實在並不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馬伯樂站起來,提議要離開這吃茶店,回家去。 說實在的,他口袋裡還有一封寫好的信,還沒有拿出來呢。現在也用不著拿出來了。 他想既然是這樣的一個女子,人人都可以向她求婚,那還有什麼高貴?去她的吧! 王小姐懇求他,再坐一會不可以嗎?他只說了一聲「不了」,站起來就走。 他想:她原來已經有人了。 王小姐回到家裡,喝了父親的許多白蘭地酒。醉了,醉得很厲害,第二天一天不能夠吃什麼,只是哭。 母親從來沒有談過她的親事,自從她長了這麼大一字沒有提過。 母親現在問她了: 「你若是心目中有誰,你只管告訴娘,只要是家財身份不太差,是沒有不隨你的意的。」 母親看她百般不說,就用好言好語來勸著: 「你長了這麼大,娘沒有不隨著你的,你有什麼心事,你只管講。」 母親越說,女兒就越哭得厲害。到後來母親什麼法子也沒有,只說: 「別哭了,好孩子別哭了,哭壞了。」 到了第二天,才算勉強地起來了,坐在客廳沙發上陪著父親談了一會話。 正這時候馬伯樂來了,在院子裡邊和花匠談著話。 王小姐一聽是馬伯樂就跑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馬伯樂是非常懊悔的,在他第一步踏進客廳的時候,他的臉都紅了。他怕她就在客廳裡,若是她在的話,他真要跑到她膝前去跪下,請她饒怒了他吧。 恰好她沒有在,馬伯樂才萬幸地坐在沙發上。 今天,他不是自己內心的不平靜,還是怎麼的,就處處覺得與平常有些不同,他想或者他們的事情,家裡曉得了吧?似乎那花匠也說東說西地故意在試探他。 老太太今天也好像對他疏遠了一些,談起話來都是很簡單的,似乎在招待客人似的。女工進來倒了一杯茶來,他也覺得那女工用了特別的眼光在看著他。小丫環剛才在過道上看見他,就縮頭縮腦地回去了,好像是看見了生人似的,並不像平常那樣,笑嘻嘻的,就像見著她們家裡的一員似的。 王老先生,今天並沒有和他長談,只說了三言兩語,就拿了一張報紙到外房裡去看報了。 每天來,一進這客廳就熱熱鬧鬧的,王老先生,老太太,大小姐,都在一起坐著;而今天,都變了,難道說變得這麼快嗎? 大小姐似乎不在家裡的樣子,難道她出去了嗎?她到哪裡去了?這可真想不到了。若是知道的話,可以到什麼地方去找她。 她真的不在家裡嗎?為什麼她不來?若是她真的沒有在家,那倒還好;若是在家故意不出來,這可就不好辦了。 他想要問一問小丫環,這可怎麼問,真有點不好意思。假若那小丫環早已在懷著敵意的話,一問更糟了。 若是在平常,他隨便就問了,但是在此刻他就有點不敢問,怕是一問這事情就要揭發了似的,或者老太太就要從這客廳裡把他給趕出去。他甚至想到在王家他是犯了罪的。 為什麼到人家家裡來,裝著拜訪所有的人的樣子,而實際上就是單單為著人家的小姐呢! 馬伯樂,他已經看出來了,王老太太的那閃著光的眼睛裡邊,絕對地已經完全曉得了他的秘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