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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道家思想底建立者老子(6)


  己 老子底論敵

  在《老子》裡雖然沒有引出任何學派底書來加反駁,但從論調推測起來,可以知道它底論敵是儒家。反對儒家,在《老子》以前有楊墨之說,在《老子》裡還可以看出作者也和楊墨同在一條陣線上頭。最顯著的如主張不爭,是墨子底說法;使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是楊子為我底又一方面。

  《老子》立「無言之教」,明是反抗《論語》、《孟子》底重教思想。《子路》:「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滕文公上》:「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論語》、《孟子》所說底道,如「吾道」(《裡仁》),「堯舜之道」(《公孫醜下》、《離婁上》、《告子下》、《萬章上》),「先王之道」(《滕文公上》、《離婁上》),「聖人之道」(《滕文公上》),「周公仲尼之道」(《滕文公上》),「古之道」(《離婁上》)等,都是指示人所立底道,人所建立便是教育。教育底目的在使人成為聖賢,最低也不會去做小人。所以成為賢人君子底條件便是仁、義、禮、智等等美德。《孟子》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老子》對於孝悌,反說「絕仁棄義,民複孝慈」。《孟子》以人有仁、義、禮、智底本性,這便是道。《老子》反對這說法,以為道失而後有仁、義、禮等等違道底教訓。《孟子》裡沒把禮樂連起來,在《老子》裡也沒有提出,它只反對仁義,因為禮樂底主張還是後起,到莊子便加以排斥了。儒家之所謂道就是《老子》底常道。《老子》所立底是超乎常道底道。儒家理想的完人是聖人。能夠設教安民,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都是聖人,《老子》在這一點上並沒十分反對,只注重在無為而治上頭而已。孟子底王道論也與《老子》底「取天下」底理想很相近,所差底只在不用仁義去取。

  重教主義本與性善論自相矛盾。因為人性如果是善,就無須教,任它自然發展就夠了。孟子既然主張性善論,同時又要用仁義來教人,在《老子》底作者看來,實在是不澈底。尤其是像無仁義則與犬牛無別,或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一類底見解,老子以為不必有。善既是自然本性,就無所謂仁義善惡,無須再教。太古時代,沒有善惡之分,仁義之教,人人都像嬰兒,卻不像禽獸。如果孟子只主張保持赤子之心,那便和《老子》反于嬰兒底見解相同。這便是不言之教,無為而民自化底理想。《老子》裡底聖人是不教,教只有越教越壞。有仁義便有詐偽,因為同是屬￿人為,並不是本性。這樣講到極點,勢不能不主張絕聖棄智底嬰兒論。儒道底不同在前者以教化為聖人底作為,後者卻以一切人為的道德標準都足以戕賊善性。所以道家底性善論比孟子底更站得住。如果把儒道兩家底性善論分別說出來,或者可以名道家底為性本善論,儒家底是性稟善論。王充說:「孟子作《性善》之篇,以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亂之也。謂人生於天地,皆稟善性。長大與物交接者,放縱悖亂,不善日以生矣。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時,無有不善也。」 稟善論者以為人稟善性,但有染汙底可能,一與物接,必當悖亂,故須以教化糾正它。這實與性惡論沒有什麼不同。本善論者以為善是本然,不須教化,自然而然地會好起來。鵠本來白,怎樣把它染黑了,至終還會返回原來的白;鴉本來黑,怎樣把它染白了,至終還是恢復原來的黑。人性善便是善,教化不能改移它,若把教化去掉就成功了。在《老子》以前,楊墨也排斥儒家,所以孟子也斥楊墨。道家排斥智慧,也是與法家同一陣線。戰國時諸家多以智為違背自然,「絕聖棄智」底理想因此彌漫,故孟子排解智底原故說:「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離婁下》)這正是指出道家底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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