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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巢鸞鳳(3)


  3 一失足

  她回到房中,知道而還在前院和女僕鬥牌。瞧瞧時計才十一點零,於是把鞋換好,胡亂拿了幾件衣服出來。祖鳳見了她,忙上前牽著她的手說:「咱們由這邊走。」他們走得快到衙後的角門,祖鳳叫和鸞在一株榕樹下站著。他到角門邊的更房見沒有人在那裡,忙把牆上的鑰匙取下。出了房門,就招手叫和鸞前來。他說:「我且把角門開了讓你先出去。我隨後爬牆過去帶著你走。」和鸞出去以後,他仍把角門關鎖妥當,再爬過牆去,原來衙後就是鼉山,雖不甚高,樹木卻是不少。衙內的花園就是山頂的南部。兩人下了鼉山,沿著山腳走。和鸞猛然對祖鳳說:「呀!我們要到哪裡去?」祖鳳說:「先到我朋友的村莊去,好不好?」和鸞問說:「什麼村莊,離城多遠呢?」祖鳳說:「逃難的人,一定是越遠越好的。咱們只管走吧。」和鸞說:「我可不能遠去。天亮了,我這身裝束,誰還認不得?」「對呀,我想你可以扮男裝。」和鸞說:「不成,不成,我的頭髮和男子不一樣。」祖鳳停步想了一會,就說:「我為你設法。你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就回來。」他去後,不久就拿了一頂遮羞帽,一套青布衣服來。他說:「這就可以過關啦。」和鸞改裝後,將所拿的東西交給祖鳳。二人出了五馬坊,望東門邁步。

  那一晚上,各城門都關得很晚,他們竟然安安穩穩地出城去了。他們一直走,已經過了一所醫院。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天空懸著一個半明不亮的月。和鸞走路時,心裡老是七上八下地打算。現在她可想出不好來了。她和祖鳳剛要上一個山坡,就止住說:「我錯了。我不應當跟你出來。我須得回去。」她轉身要走,只是腳已無力,不聽使喚,就坐在一塊大石上頭。那地兩面是山,樹林裡不時發出一種可怕的怪聲。路上只有他們二人走著。和鸞到這時候,已經哭將起來。她對祖鳳說:

  「我寧願回去受死,不願往前走了。我實在害怕得很,你快送我回去吧。 」祖鳳說:「現在可不能回去,因為城門已經關了。你走不動,我可以馱你前行。」她說:「明天一定會給人知道的。若是有人追來,那怎樣辦呢?」祖鳳說:「我們已經改裝,由小路走一定無妨。快走吧,多走一步是一步。」他不由和鸞做主,就把她馱在背上,一步一步登了山坡。和鸞伏在後面,把眼睛閉著,把雙耳掩著。她全身的筋肉也顫動得很厲害。那種恐慌的光景,簡直不能用筆墨形容出來。

  蜿蜒的道上,從遠看只像一個人走著,挨近卻是兩個。前頭一種強烈之喘聲和背後那微弱的氣息相應和。上頭的烏雲把月籠住,送了幾粒雨點下來。他們讓雨淋著,還是一直地往前。剛渡過那龍河,天就快亮了。祖鳳把和鸞放下,對她說:「我去叫一頂轎子給你坐吧。天快要亮了,前邊有一個大村子,咱們再不能這樣走了。」和鸞哭著說:「你要帶我到哪裡去呢?若是給人知道了,你說怎好?」祖鳳說:「不礙事的。咱們一同走著,看有轎子,再雇一頂給你,我自有主意。」那時東方已有一點紅光,雨也止了。他去雇了一頂轎子,讓和鸞坐下,自己在後面緊緊跟著,足行了一天,快到那篤墟了,他恐怕到的時候沒有住處,所以在半路上就打發轎夫回去。和鸞扶著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間破廟的門口。祖鳳教和鸞在牴桅旁邊候著,自己先進裡頭去探一探,一會兒他就攜著和鸞進去。那晚上就在那裡歇息。

  和鸞在夢中驚醒。從月光中瞧見那些陳破的神像:臉上的鬍子,和身上的破袍被風刮得舞動起來。那光景實在猙獰可怕。她要伏在祖鳳懷裡,又想著這是不應當的。她懊悔極了,就推祖鳳起來,叫他送自己回去。祖鳳這晚上倒是好睡,任她怎樣搖也搖不醒來。她要自己出來,那些神像直瞧著她,叫她動也不敢動。次日早晨,祖鳳牽著她仍從小路走。祖鳳所要找的朋友,就在這附近住,但他記不清那條路的方位。他們朝著早晨的太陽前行,由光線中,瞧見一個人從對面走來。祖鳳瞧那人的容貌,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他的名字。他要用他們的暗號來試一試那人,就故意上前撞那人一下,大聲喝道:「呸!你盲了麼?」和鸞瞧這光景,力勸他不要闖禍,但她的力量哪裡禁得住祖鳳。那人受祖鳳這一喝,卻不生氣,只回答說:「我卻不盲,因為我的眼睛比你大。」說完還是走他的。祖鳳聽了,就低聲對和鸞說:「不怕了,咱們有了宿處了。我且問他這附近有房子沒有;再問他認識金成不認識。」說著就叫那人回來,殷勤地問他說:「你既然是豪傑,請問這附近有甲子借人沒有?」那人指著南邊一條小路說:「從這條線打聽去吧。」

  祖鳳趁機問他:「你認得金成麼?」那人一聽祖鳳問金成,就把眼睛往他身上估量了一回,說:「你問他做什麼?他已不在這裡。你莫不是由城來的麼,是黃得勝叫你來的不是?」祖鳳連聲答了幾個是。那人往四圍一瞧,就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可以到我那裡去,我再把他的事情告訴你。」

  原來那人也姓金,名叫權。他住在那篤附近一個村子,曾經一度到衙門去找黃總爺。祖鳳就在那時見他一次。他們一說起來就記得了。走的時節,金權問祖鳳說:「隨你走的可是尊嫂?」祖鳳支離地回答他。和鸞聽了十分懊惱,但她的臉帽子遮住,所以沒人理會她的當時的神氣。三人順著小路走了約有三裡之遙,當前橫著一條小溪澗,架著兩岸的橋是用一塊舊棺木做的。他們走過去,進入一叢竹林。金權說:「到我的甲子了。」祖鳳和鸞跟著金權進入一間矮小的茅屋。讓座之後,和鸞還是不肯把帽子摘下來。祖鳳說:「她初出門,還害羞咧。」金權說:「莫如請嫂子到房裡歇息,我們就在外頭談談吧。」祖鳳叫和鸞進房裡,回頭就問金權說:「現在就請你把成哥的下落告訴我。」

  金權歎了一口氣,說:「哎!他現時在開平縣的監裡哪,他在幾個月前出去『打單』,兵來了還不逃走,所以給人撾住了。」這時祖鳳的臉上顯出一副很驚惶的模樣,說:「噢,原來是他。」金權反問什麼意思。他就說:「前晚上可不是中秋麼?省城來了一件要緊的文書,師爺看了,忙請老爺去商量。我正和黃總爺在龍王廟裡談天,忽然在簽押房當差的朱爺跑來,低聲地對黃總爺說:開平縣監裡一個劫犯供了他和土匪勾通,要他立刻到堂對質。黃總爺聽了立刻把幾件細軟的東西藏在懷裡,就望頭門逃走,他臨去時,教我也得逃走。說:這案若發作起來,連我也有份。所以我也逃出來。現在給你一說,我才明白是他。」金權說:「逃得過手,就算好運氣。我想你們也餓了,我且去煮些飯來給你們吃吧。」他說著就到簷下煮飯去了。

  和鸞在裡面聽得很清楚,一見金權出去,就站在門邊怒容向著祖鳳說:「你們方才所說的話,我已聽明白了。你現在就應當老老實實地對我說。不然,我……」她說到這裡,咽喉已經噎住。祖鳳進前幾步,和聲對她說:「我的小姐,我實在是把你欺騙了。老爺在簽押房所商量的與你並沒有什麼相干,乃是我和黃總爺的事。我要逃走,又捨不得你,所以想些話來騙你,為的是要叫你和我一塊住著。我本來要扮做更夫到你那裡,剛要到更房去取家具,可巧就遇著你,因此就把你哄住了。」和鸞說:「事情不應當這樣辦,這樣叫我怎樣見人?你為什麼對人說我是你的妻子?原來你的……」祖鳳瞧她越說越氣,不容她說完就插著說:「我的小姐,你不曾說你是最愛我的麼?你捨得教我離開你麼?」金權聽見裡面小姐長小姐短的話,忙進來打聽到底是哪一回事。祖鳳知瞞不過,就把事情的原委說給他知道。他們二人用了許多話語才把和鸞的氣減少了。

  金權也是和黃總爺一党的人,所以很出力替祖鳳遮藏這事。他為二人找一個藏身之所,不久就搬到離金權的茅屋不遠一所小房子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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