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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嘉州系年考證(4)


  天寶四載乙酉(745)三十一歲

  在長安。

  《通鑒》,天寶四載三月,以刑部尚書裴敦複充嶺南五府經略等使。五月,敦複坐逗不之官,貶淄川太守。公有《送裴校書從大夫淄川覲省》詩,裴大夫當即敦複,校書,敦複之子也。詩曰:「尚書東出守,愛子向青州。」疑敦複赴淄川後,其子旋往省侍,故詩又有「倚處戟門秋」之句。此詩乃本年秋作于長安,可證其時公在長安也。

  天寶五載丙戌(746)三十二歲

  天寶六載丁亥(747)三十三歲

  天寶七載戊子(748)三十四歲

  在長安。是年顏真卿使赴河隴,公有詩送之。

  殷亮《顏魯公行狀》(《全文》五四一),「(天寶)七載,又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使」,留元剛《顏魯公年譜》同。公有《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詩。

  天寶八載己醜(749)三十五歲

  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入朝,表公為右威衛錄事參軍,充節度使幕掌書記,遂赴安西。

  公有《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詩,可證公嘗佐高仙芝幕。然始入高幕之年,載籍不詳。考仙芝天寶六載十二月代夫蒙靈詧為安西四鎮節使,十載入為右金吾大將軍。此四年中,七載公在長安,則七載尚未受辟也,八載九載,於詩無征,在長安與否不可知。至十載,始有《武威送劉單便呈高開府》詩(此詩當作於十載,說詳後),知其年已至邊地。然十載在邊,未必即十載始至邊地也。竊意仙芝居節鎮之四年中嘗兩度入朝,一在八載,一在十載,其辟公為幕僚,似在八載入朝之頃。《送劉單》詩作于武威,詩曰「都護新出師,五月發軍裝。」又有《臨洮客舍留別祁四》詩,曰「無事向邊外,至今仍不歸,三年絕鄉言,六月未春衣。」武威臨洮,地近也,五月六月,時近也,故別祁詩亦當作於十載。十載作此詩而曰「三年絕家信」,則初去家時,宜為天寶八載。此與高仙芝節制安西後初次入朝之年,適合符節。然則定公受辟在八載仙芝入朝之時,不為無據矣。

  杜《序》于「解褐右內率府兵曹參軍」下曰「轉右威衛錄事參軍」。右威衛錄事參軍疑為高仙芝辟公時所為表請之官。其在安西幕中所守職事,據《銀山磧西館》詩「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之語,則似為掌書記。唐時文士初入戎幕,每充掌書記,如高適之佐哥舒翰是也。公之于高仙芝,殆其類歟?

  天寶九載庚寅(750)三十六歲

  在安西。

  天寶十載辛卯(751)三十七歲

  正月,高仙芝入朝,三月,除武威太守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於是仙芝幕僚群趨武威,公亦同至。適思順密諷群胡堅請留己,奏聞,制遂複留思順於河西,以仙芝為右羽林大將軍。四月,諸胡潛引大食,欲共攻四鎮,仙芝聞之,急赴邊,將蕃漢三萬眾擊大食。遂以五月出師,至怛羅斯,與大食遇。仙芝所將蕃兵葛羅祿部眾叛,與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仙芝出征時,留公等在武威。及仙芝兵敗還朝,公亦迤邐東歸,以六月次臨洮,約于初秋至長安。

  仙芝以天寶十載正月加開府儀同三司。又據《新書·方鎮表》,天寶十載王正見代高仙芝為安西四鎮節度使,十一載正見死,封常清代之,常清居此職,至十四載始遷平盧,是十載以後,仙芝不復在安西也。《武威送劉單》詩稱「高開府」,又曰「安西行營」,則作于天寶十載無疑。公作《送劉單》詩之年為天寶十載,而作詩之地,乃在武威。此頗可注意。本年仙芝除河西,實未嘗赴鎮,何以其幕僚在武威?(河西節度使治武威郡)集中又有武威詩四首,似並為同時所作。

  1.《武威送劉判官赴磧西行軍》 按《會要》七八,「開元十二年以後,或稱磧西節度,或稱四鎮節度。」高仙芝是時為安西四鎮節度使,故知此劉判官為仙芝僚佐。詩曰「都護行營太白西」,「都護」即《送劉單》詩「都護新出師」之都護,謂仙芝也,「行營」與《送劉單》詩題之「安西行營」亦同。又此詩曰「火山五月行人少」,與《送劉單》詩「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都護新出師,五月發軍裝」,所言時序亦合。此劉判官雖不必即劉單,然二詩皆作于天寶十載四五月間,則可斷言也。

  2.《武威暮春聞宇文判官使還已到晉昌》 據前二詩,知公等四五月間在武威,此曰暮春,則三月已來矣。

  3.《河西春暮憶秦中》詩曰「涼州三月半」,涼州即武威郡。此與前篇同時所作。

  4.《登涼州尹台寺》詩曰「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開」,時序與前詩吻合,知為同時所作。涼州,天寶元年改武威郡,此用舊名,亦猶前詩曰「涼州三月半」,《武威暮春聞宇文判官使還已到晉昌》詩曰「聞已到瓜州」也(瓜州即晉昌郡,亦天寶元年改名)。

  綜觀各詩,知仙芝僚屬之至武威者,公與劉單外,又有宇文判官,其赴磧西之劉判官,似別為一人,疑即劉眺。總之,仙芝僚佐之在武威者頗多,而其時則在天寶十載之三月至五月間。仙芝征大食,據《通鑒》在四月,而幕僚則三月已到武威,此必諸人聞仙芝除河西之命,即趨赴武威,其後雖安思順複來,仙芝不果就鎮,然諸人既已來武威,即暫留其地,直至仙芝征大食還,始同歸長安也。

  仙芝擊大食事見《通鑒》,《舊書·玄宗紀》及《仙芝傳》皆不載。《通典》一九三引杜環《經行記》雲,「怛羅斯,石國大鎮,即天寶十載高仙芝兵敗之地。」《通典》又雲,「族子環,隨鎮西節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寶十載至西海,寶應初因賈商船自廣州而回,著《經行記》。」是則杜環亦仙芝幕僚而兵敗流落西域者。

  《通鑒》載征大食事在四月,而公《送劉單》詩曰「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都護新出師,五月發軍裝。」蓋仙芝四月辭長安,五月整師西征耳。

  知公東歸以六月次臨洮者,《臨洮客舍留別祁四》詩曰「六月未春衣」,《臨洮龍興寺玄上人院同詠青木香叢》詩曰「六月花新吐」,可證。六月至臨洮,初秋應抵長安。是秋,杜甫有《九日寄岑參》詩。

  天寶十一載壬辰(752)三十八歲

  在長安。是秋,與杜甫、高適、儲光羲、薛據同登慈恩寺塔,賦詩。

  薛播天寶十一載擢進士第,見《五百家韓注》。公有《送薛播擢第歸河東》詩,知本年在長安。

  公有《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詩,杜甫、高適、儲光羲並有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知斯游杜儲亦與。今惟薛作不存,餘四家詩中所紀時序並同,(公詩曰「秋色從西來」,杜曰「少昊行清秋」,高曰「秋風昨夜至」,儲曰「登之清秋時」。)尤為五人同遊之證。杜詩梁氏編在天寶十三載,誠近臆斷,而仇氏但云:「應在祿山陷京師以前,十載獻賦之後。」亦未能確定何年。今案登塔事,十載,十二載,十三載皆不可能,各有反證,分述如下。

  1.天寶十載 《舊玄宗紀》十載「是秋霖雨積旬,牆屋多瑰,西京尤甚。」是年杜甫所作《秋述》曰,「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多雨既非登塔之時,而杜甫臥病,尤無參與斯遊之理,是登塔不得在天寶十載秋也。

  2.天寶十二載 《通鑒》天寶十二載五月,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黃河九曲,《舊玄宗紀》,天寶十二載九月,哥舒翰進封西平郡王。案高適有《同呂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回登積石軍多福寺七級浮圖》,《同李員外賀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兩詩,又有《九曲詞三首》,句雲「禦史台中異姓王。」是則天寶十二載五月至九月,適在河西,不得與于長安慈恩寺塔之遊也。

  3.天寶十三載 《舊玄宗紀》,十三載八月以久雨,左相陳希烈罷知政事,又雲「是秋霖雨積六十餘日」,蓋即《杜甫秋雨歎》(盧氏編在十三載)所謂「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汙後土何時幹」者。

  十三載秋亦積雨若是之久,則登塔亦為根本不可能。且據杜《年譜》,是秋因京師霖雨乏食,生計艱窘,攜家往奉先,則縱有斯游,杜不得與。又十三載四月岑公已赴北庭,(說詳後)則岑亦不得與于斯遊也。

  十載,十二載,十三載,諸公既不得同時在京,再參以仇氏杜詩當作於十載獻賦後之說,則登塔賦詩之事,必在十載無疑。《送薛播》詩已明示岑公是年在長安,高適十二載四月尚有《李雲南征蠻》詩,可證此前仍在長安。杜甫據《年譜》是年亦未他去,儲光羲是時宜官監察禦史,蓋並薛據咸在京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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