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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嘉州系年考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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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州詩見存者三百六十首,其中可確指為某年或某數年間作者,依余所考,殆十有七八。茲篇初藳,本已分年隸屬,厘訂粗備。旋以每定一詩,疏通篇旨,參驗時事,引緒既繁,卷帙大漲,慮其厖糅,不便省覽,乃僅留其時地有征,可據詩以證事者,餘悉汰之。蓋茲篇意在研究作者之生活,當以事為經,以詩為緯,亦即不得不詳於事而略於詩也。讀者慎勿以為嘉州篇詠之有年可稽者,胥盡於是。至於編年詩譜,不容偏廢,誰曰不然?別造專篇,儻在來日。 嘉州舊無年譜。撰此考垂成,或告以《嶺南學報》第一卷第二期有《岑參年譜》,取而讀之,則近時賴君義輝之所作也。以校拙撰,同者不及一二,異者何啻八九。誠以餘為此考,年經月緯,枝葉扶疏,亦既自病其事甚寡而詞甚費矣,故今也於其所以異于賴君者,雅不欲一一申辯,以重滋其蕪蔓。其或賴君洞矚未周,而事有關係甚巨,又非剖析不足以明真相者,則於附注中稍稍指陳之,但求有當於征實,不務抑彼以張我也。雖然,吾得讀賴君此作,如入空穀,而足音跫然,忽在我前,斯亦可憙也矣。若夫篳路藍縷,先我著鞭,偉哉賴君,吾有愧色焉。民國二十二年三月,三易藳竟,一多謹識,時距嘉州沒後實一千一百六十三載也。 公諱參,唐荊州江陵人,其先世本居南陽棘陽,梁時長寧公善方始徙江陵。善方以降,岑氏譜系,可得而詳焉,示圖如次: 公《感舊賦》(《全唐文》三五八)序曰「國家六葉,吾門三相矣。」三相者,曾祖文本相太宗,伯祖長倩相高宗,伯父羲相睿宗也。文本字景仁,以文翰位躋台輔,與虞世南、李百藥、許敬宗輩齊名。所著有集六十卷,又嘗與令狐德棻同撰《周史》,其史論多出於文本。張景毓稱其「五車萬卷,百家諸子,吐鳳懷蛟,淩雲概日,不尚浮綺,尤存典裁,藻翰之美,今古絕倫」,雖貢諛之辭,不無溢美,要其聲榮之重,可想見也。《舊書》本傳紀其少年軼事曰:「父之象,隋末為邯鄲令,常被人所訟,理不得申。文本性沈敏,有姿儀,博考經史,多所貫綜,美譚論,善屬文。時年十四,詣司隸稱冤,辭情慨切,召對明辨。眾頗異之,試令作《蓮花賦》。下筆便成,屬意甚佳。合台莫不歎賞。」又言其為中書舍人時「所草詔誥,或眾務繁湊,即命書僮六七人隨口並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斯則公家文學之遺傳,有足征者也。 長倩字某,羲字伯華,繼居輔宰,並能守正不阿,然皆不獲令終。長倩以忤諸武被戮,五子同賜死;羲亦因政潮受牽,身死家破。先是睿宗景雲三年(712)正月,羲以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六月為侍中。時羲兄獻為國子司業,弟翔為陝州刺史,休為商州刺史,從族兄弟子侄因羲引用登清要者數十人,故《感舊賦》雲,「朱門不改,畫戟重新,暮出黃閣,朝趨紫宸,繡轂照路,玉珂驚塵,列親戚以高會,沸歌鐘於上春,無大無小,皆為縉紳,顒顒卬卬,逾數十人。」雖然「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羲于斯時,似有預感,嘗歎曰,「物極則返,可以懼矣!」果爾,明年七月,太平公主事發,羲以預謀伏誅,籍沒其家,親族數十輩,放逐略盡,時則嘉州誕生之前二年也。 公祖景倩,武周時麟台少監,衛州刺史,宏文館學士。父植,字德茂,弱冠補修文生,明經擢第,解褐同州參軍,轉蒲州司戶參軍。俄以親累左授夔州雲安縣丞。秩滿,丁父憂去職。服闋,調補衢州司倉參軍。擢潤州句容縣令,有政聲。景龍二年(708)源乾曜為江東黜陟使,薦擢某官。既去句容,縣人為立德政碑。後終仙、晉二州刺史。 植子五人,渭、況、參、秉、亞也。渭與秉、亞皆無考。況嘗官單父尉,與劉長卿友善,似亦有文名,杜甫《渼陂行》「岑參兄弟皆好奇,」王昌齡《留別岑參兄弟》「岑家雙瓊樹,騰光難為儔,」蓋皆謂況也。 夷考群書,公之家世,大校如此。 玄宗開元三年乙卯(715)公一歲 父植除仙州刺史,至早當在此年,疑公即生於仙州官廨。 案景龍二年,植尚為句容縣令,因源乾曜薦擢某官,則為仙州刺史當在景龍二年後。《舊書·玄宗紀》,開元三年二月,析許州、唐州置仙州。《唐會要》七〇仙州條下雲,「貞觀八年置魯州,九年廢。開元二年析許魯唐三州,複置仙州。」置仙州,《紀》作三年,《會要》作二年。檢《會要》同卷同葉又載開元十一年十二月,敕以仙州頻喪長史,欲廢之,令公卿議其可否。崔沔上議,有「然自創置,未盈十年」之語。若依《會要》開元二年創置,則下推至十一年十二月,已足十年,與崔沔語不合。是知始置仙州,當從《紀》作三年為正。開元三年始有仙州,則植除仙州刺史不得早于此年明矣。 公之卒年,依餘所考,定為大曆五年,或不大謬(說詳後),然但知卒年,不知壽算幾何,是其生年仍無由推計也。且集中諸詩凡有年月可稽者,又不詳其時作者幾歲。間有語及年歲者,又類皆約舉成數(如曰三十四十),文家修詞,不拘摭實,故亦不敢決為誰實誰虛,是仍不足據以上推其生年也。不寧惟是。諸篇所述年歲,斟酌前後,往往互相牴牾。試觀下表: 否認(1)之「三十」為實數,則(2)(3)之「三十」,(4)(5)之「四十」,皆為虛數,未始不可,唯(6)曰「四十強」,而其時實已四十九歲,則在疑似之間。若(5)之「四十」為實數,則(3)之「三十」為虛數可也,(6)之稱四十五為「四十強」亦可,然(1)(2)(4)三例則皆相去甚遠。若定(6)之「四十強」為四十七歲,則(3)(4)(5)皆為虛數可也,(2)稱二十九歲曰「三十」,尚可,(1)稱二十八歲為「三十」則斷不可。若認(2)之「三十」為實數,則(3)(5)並為虛數可也,(4)之「四十」或虛或實,亦無問題,(1)稱二十九為「三十」,(6)之「四十強」為四十八歲,皆不甚悖於理。綜觀以上各例,除(3)(4)兩詩不可確定為何年所作,無從假定,其餘四例中,惟(2)為較無滯礙,故餘即准此定《初授 官題高冠草堂》詩所雲「三十始一命」者為實指三十;其時為天寶三載(744)則登第之年可證也。天寶三載年三十歲,則當生於開元三年(715)。此雖別無確證,然優於其他各例則無疑也。 既知公父為仙州刺史至早在開元三年,而公之生亦在此年,則公即生於仙州官廨,為極可能之事矣。 開元四年丙辰(716)二歲 開元五年丁巳(717)三歲 開元六年戊午(718)四歲 開元七年己未(719)五歲 始讀書。 《感舊賦》序,「五歲讀書。」 開元八年庚申(720)六歲 公父轉晉州刺史,約當此年,公亦以此年侍父至晉州。 有唐官制,一歲為一考,四考有替則為滿,若無替,則五歲而罷,此其常例也。景龍以還,雖官紀大紊,然玄宗即位,大格奸濫,竊疑刺史改轉,是時已複遵常軌。故植轉晉州,或經四考,或經五考,其時要不外開元七八兩年。唯岑氏自羲得罪後,朝中遽失依馮,以常理推之,植守此劣州必歷久始得上遷。今姑依五考之例,定植轉晉州之時為開元八年。此固想當然耳,然亦有一事可資參證。本集《題平陽郡汾橋邊柳樹》詩原注曰「參曾居此郡八九年。」平陽郡即晉州,天寶元年改名。公居晉八九年之久,而集中晉州詩僅見,是必童年侍父僑寓於此。《感舊賦》序曰「十五隱于嵩陽」,明十五以前未常居嵩陽也。十五以前不居嵩陽者,其時父方刺晉,公亦在晉州耳。十五歲之前一年為開元十六年。由開元十六年上數九年為開元八年,公之居晉蓋自是年始。既知公始至晉在開元八年,則父之來守是州,必經五考,而其年則亦為開元八年矣。(若依四考計之,則轉晉在開元七年,而公之居晉宜為十年,與《題柳樹》詩注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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