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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紙條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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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頭攢動,接踵摩肩,擠在禮堂底赭色門前,好像廟會時候護國寺底香客們朝見佛爺似的;他們的馨香頂祝的熱誠,即表現于那波濤澎湃的聲潮裡。「好極了!陡起來了!這個星期有好片子看了!」過路的人碰著這一團「觸手可炙」的熱氣,他們的神經也被融化了,他們的身體不覺流入這人群裡,越流越多,赭色門前底大道竟遭人濤氾濫,斷絕交通了,於是站崗的聽差未免小起恐慌。 什麼神通廣大的魔力竟能絆住許多視線,搗爛許多神經? 一張方不滿尺的鵝黃紙上,斜撐著幾條黃子久皴石法的赤痕:這算是什麼東西底圖形?是鍛鐵的錘子?哪裡?你瞧那鮮血淋漓,便知道是一把殺人的斧子。都錯了,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兒,是你我都有的那只手——你我當工匠最寶貴的工具。 慢著,你我的手是這樣的嗎?你瞧那裡大書特書著三個日本式的隸體字:「毒手盜。」「毒」,你我的手肯受這個頭銜嗎?你我的手肯替「盜」當經理嗎?不!他是你我當工匠最寶貴的工具。 但是我們的手拒絕罪惡,我們的眼卻歡迎它,眼把罪惡底圖形進貢到腦宮裡去,又使天心大悅,立刻喉、舌、唇收到聖旨,奏了這闋頌歌:「好極了!好片子呀!……」 好片子?怎麼好法?《黑衣盜》、《毒手盜》,好盜,可敬可愛的盜,「飛彈走肉」,殺人如同打鳥! 好片子,多謝你輸入無量的新財寶到我們智囊裡來了。若不是你的鴻賜,這些財寶,我們除非鑽進地獄,哪能找得這樣齊備?我們整星期囚在這「水木清華」的,但是平淡的世界裡,多虧你常常餉以「五花十色,光怪陸離」的地獄底風光,我們的眼福不小。 不過我很懷疑假若你熟悉天堂底路,要領我們去那裡遊覽,我們會不會一樣地興高采烈? 有人說不會。淫暴是我們獸族的鼻祖。遺風餘韻,我們置身於古物陳列所裡,誰不顧盼低徊,為之神往?所以喜入地獄是人情。但天堂是個新地方,我們沒有去慣。 我說卻不儘然。我引卜郎林(Browning)一句詩來申釋我的意思: Ah, but a man's reach should exceed his grasp, or what's a heaven for? 1920年11月1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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