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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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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午後的海光,受了秋陽的返照,在金色的日光輻射的光線之附著處,一個一個的平靜而順流的海波,都幻化出藍的、暈紅的、綠的、微黃的閃爍的色彩來。一大片的海岸邊的礁石,卻在這天裡,沒有大的浪頭來迎擊它,只有在水深處矗立的高大的礁石角下,有時幾疊白沫的浪花,被後面的水流,迅散的催著,打在上面,有種細碎與清散的音響。其餘的,只有海鷗在沙灘上嘔嘔飛鳴的聲音,仿佛來叫破這個過於靜化的寂寞。這是個海邊的一個孤立的小島。島中盡是起伏的小山,與叢生的樹木。島上只有一所用紅磚建築的小樓房,卻也沒人常來住的。島邊所有的礁石,都是白色,而中多翠色的斑點。 映著日光,與綠色翡翠般的海水,更為美麗。由島上四望,可看對面的隱藏在仿佛煙霧中的一個海岸的埠頭,與從埠頭正南方長長伸入海中的棧橋,其他三面多有些星羅棋佈般小島子,在海中點綴著。餘外就是膠澳兩面的群山,毗連著無盡的陸地,由島上望去,只見蜿蜿蜒蜒,起伏不斷,更可令人生無限偉大與遐慕的思想。原來這個島子,是名叫做陰島,距離青島的口岸不遠,而是出了膠澳,向東南去的海中,便可達到。那裡極是幽靜,比青島街市之整齊處,更不相同。全島面積,雖不極大,然而也是膠澳外面的門戶。每每有些網漁的帆船。在此停泊的。 這天陰島奇麗的光與色的調和中,在距海水不甚遠處較為平滑的礁石上,柏如同了綠存,天根,都坐在上面。在日光中,看柏如的面色,比從前時的確豐潤了好多。 老漁夫愀然對了海道:「大兒子,現在若還生活著,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不過……說起來也是可憐!其實呢,我們作這種海上的生活,自然這種事也免不掉的!……」 老漁夫便將稀疏而微黃的上須,用粗硬的手,抹了一抹笑著向天根道:「怪不得你沒有將魚釣得。你要知道,在海邊釣魚,比不得同在小河流與小澗水中釣魚的容易,與可以隨意。在淺流的水中,是沒有深水,且是水多是急流,水中多是小魚,所是在下流的水中,容易釣得。只要把釣竿垂在恰當的水口,那末魚兒沒有不上鉤的。至於在海邊,浪雖不大,但是水深流緩,又有深的海岸擋住,釣魚不能只是遊戲般的能夠釣得。須得……」他方要說下去,在海邊是用什麼方法。恰好那個少年的網補好了,取來給他看。天根看見這個二十幾歲的少年,被日曬黑的面目與偉健的身體,知道是老漁夫的兒子。老漁夫將補成的網看過,就丟在船上的木板搭成的艙裡。走回來便吸了一口旱煙,且不與天根繼續談話,很靜穆地向著海上凝望。 天根問他道:「剛才那位少年,是你的?……」 天根知道這裡面必有一段很悲慘的歷史,只是微微點頭,卻沒有再問他。老漁夫沈吟了有幾分鐘的工夫,便道:「我是自小時候,便隨了家中的伯叔,作這種海上的生活。實在說,海上捕漁,簡直是我家世傳的祖業,也是在這沿岸一帶許多村落的一種生活的職業。不過這是不能與種田,種菜,或是習手藝,充各種工匠的事,所可比擬的。雖說沒有什麼其他的本領,然而除掉我們世世作慣了這種危險的生活的,恐怕也不是容易作的了。先生,你看這口外的海洋,是有多寬!而且就在島邊石下的水,也比平常的小河流是深得多。偶然遇到有霧,有風,浪頭起了的時候,我們駛出去的漁船,一時回不來,你想漁船還有大的嗎?就是這個如樹葉般的東西,在茫茫而波浪掀天的海中播動起來,生命是什麼,那就難說了!……」 天根獨自危坐在一片三角形的礁石上,執了一根竿子,在那裡釣魚。他凝神著,一動不動的,只向水中投下的絲線注意。綠存在柏如身旁,替他捶背,因為他少為幹嗽了一陣。 天根遊戲般的釣了一回,不料動掣了幾次絲餌,全無效果。末後他一邊持著釣竿,一邊卻望著前面,正好由水上過來了一隻很小的漁船。在這無風的天氣裡,因為已近島邊,船上連帆都收下來,只是慢慢地走向這片礁石來。天根心想,這是時機了,能在這時釣得上魚來,不是可以顯露與使他們稱讚的時機嗎!不料他看見漁船,一直走來。漁船上有幾個帶了草笠與短衣的人,也向他的釣竿看去。他無意中,忽覺得釣竿微微振了一下,便猛力地往上一拿,一塊有尖的大石,正被釣竿撞了,於是那一半連同絲線與鉤餌的竿,便投入水中去了。那邊漁船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笑了一聲。天根也覺得好氣,好笑,索性將執在手中的半段輕柔的釣竿,用力的往海中一投,及至回過來看時,漁船上的人,早已將船靠岸攏下。與他們距離不遠。船中都是些漁具與些籠罐的盛魚的用品。三個人有兩個少年,上岸到礁石上對坐了,拾起一大片魚網來,在日光下修理。一個老年的漁夫,卻在船頭上吸煙。 天根即刻羞慚地回答他道:「這是頭一次在海邊釣魚。」 他們這時在這個幽靜而極清潔,所不常到的地方,對了無邊的海波,偉大的自然,與使人悅懌的風景,雖是柏如身體尚非完全健全,不過在此,仿佛七八年前,他在英國讀書時,夏日同了好些同學,到外邊海濱去遠足旅行似的。因此使他記憶起那時快樂的少年生活來,在鬱鬱的面容上,也見出微笑之痕來。他一邊握了綠存的手,卻緩緩地,與她在海波上談些舊事。這是自從他病後沒有的事。綠存心中,自然是喜慰!同時她不得不向這能慰藉人與感動的自然,低首默謝了! 他——老漁夫向天根道:「你釣了多少時候了?」 「這事,我自己至今還是心上不安!兒子死了,媳婦成了寡婦,還有幾歲大的兩個孫子,又巧得很,我那個老婆,又因為自七八年前受了濕氣,成了癱瘓,只有在床上躺的份兒……先生!你許不能記得,有一年秋天,不是有一場最厲害的風災嗎?聽別處來的人說,距海岸遠的地方,也有拔了樹木,吹倒房屋的事。你就可以想到那風是怎麼凶毒呵!……在那天的早上,起初是有層淡白的雲,罩在天空上,我對於海上有風波沒有,不敢怎樣的誇口,可也是幾十年的經驗了。我看那個前幾日的天氣很有變動,所以早上沒許他出海去。不料太陽出來之後,居然成了極晴朗的天,不過覺得有點奇熱,不是秋天應該有的天氣罷了。我那個兒子,是再誠實勤儉不過的人,——也許是和我的性質一樣,所以他一見天氣好了,便同我將漁船駛到海灣中去。那時這個地方,同現在是大不一樣的。當我們出海灣去,回望只有在秋陽下面的海光,海邊的叢樹,與無限的山峰。及至駛到海灣外去,便更不能看得清楚了。我同我兒子,自然不能使兩隻漁船,並在一處。因為那樣,與捕漁的效果上,是有防害的……我那天捕得的魚格外多,沒有落日的時候,我就將我的那只船駛回家來。而我兒子,卻沒有回來。 「的確呀!我大兒子便死在前八年的一個秋天的夜裡!……」老漁夫說著,而且向海水的遠處凝望,「他比他兄弟大得八九歲,自十來歲就隨了我在海上……不能說天天要去捕魚,可也是常在水上過活的。後來因為他一年一年的長成起來,家中又添了人口,就是他已經娶了媳婦,而且有了一個孩子。那末,我們專靠在水上吃飯的,便有點困難了。於是將我多年蓄積的錢,全數取出來……唉!先生!你知道我的錢雖不多,或者還不足你們來玩這一次的化用,但都是我半生拿生命去換得來的。因為這樣,我就用這些錢,格外又從鄰村的漁人家中借貸了一宗,便給他買了一隻小捕船,並且另外找了一個幫手。這樣我們每天兩隻船出去,所捕得的魚,比以前在一隻上面得的,確是幾乎多了一倍的樣子。我也覺得從此後,家中倒不缺飯吃,一切事都可不管了。橫豎我們除去這一樣本事之外,更沒有別的方法,能夠餓不死的……」老漁夫停了一會,歎氣,並且發出哽咽的音道: 「我的第二個兒子,那一個卻是由漁行中雇來的一個夥計。」「你還有大兒子嗎?」天根又跟問一句。 「完了!什麼事都完了!第二天就是我得到他……死去的消息的不幸的日子!……」老漁夫流下老淚來,用手擦去。而那個少年蹲在一邊,也很慘淡的沉思。但漁夫繼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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