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統照 > 淚與翼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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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花影迷離,星斗燦明,銀河斜臥,那時正是仲夏的夜裡,在一所靜悄悄的花園子裡,有一角紅樓,紗幙虛垂,晶窗半闔。有個十五六歲的女郎,用一雙春纖,托著腮兒,倚在曲闌上,癡癡的仰望著碧空中一輪明月。此時萬籟無聲,四周靜寂,連一個蟲鳴犬吠也聽不見。 內室的陳設,既沒有燭光也看不十分清楚,惟由窗中射過來的月影,約略看見靠東壁一隻精緻的小圓桌子上,放著兩個白磁碟子,有些果品在內。當中一盞香茗,前面一壚沉檀,細細的爇著。一縷清煙嫋嫋的,穿過窗幙,繚繞在這女郎的婑媠雙鬟上。飄飄拂拂的不散。仿佛有什麼心事和他告訴似的。最可怪,香壚果品後面,一個小小的木龕內供著一縷青絲呢。倚在樓闌的女郎,打量他的年紀,正在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時候。不知為何卻眉峰蹙綠,眼波暈紅?即一付秀美無匹的容光,也消瘦了不少。這回對著不語的月姊,正自出神,不料被一陣香煙薰眯了眼睛,便輕輕立起身來。微籲了一口氣,由衣帶中取出一塊素帕揉了眼,挪步到了室內。一眼瞥見桌子上木龕內供的青絲,不禁眼眶動了一動,一滴滴的清淚宛如斷線珍珠一般,流在一身白素衣衫上。恰恰對面妝台一面鏡子,被月光映著,分外晶瑩。女郎正在抽抽咽咽的哭泣,驀地回頭,看見鏡中自己的倩影,即時將六面玻窗一齊閉上。 如今我要趁著他閉門推月的時候,敘一敘這女郎的家世,和他的遭遇,也就可以明白他這一番的悽楚舉動了。原來這位女郎姓沈,是京兆的世家,家中富有資產,自祖上以來又是科第連綿,簪纓不絕。他的父親是個清末科舉將停時候的孝廉公,後來化了幾個錢,捐了一個知府,分發到湖南去。這位女郎名喚靜媛,自小兒生在錦繡叢中,錦衣玉食,也可算得沒有經歷過什麼世變苦難的事。他母親也是一位世家的小姐,容貌長的非常美麗,頗認識幾個字兒,性格又甚平和。自從嫁了沈知府,三年上便生了靜媛姑娘,此時他父親已中過舉,不到三五年,就帶著妻女赴任去了。靜媛的母親,自生了女兒以來,體力日弱,氣息不屬,成日裡只是虛怯怯的,像風要吹倒的一樣。及至隨著到湖南去,山川跋涉,雖說是交通比著從前便利了許多,然而究竟一個積弱的身子,經不起這一行勞瘁。況且,湖南的水土風氣和北邊簡直大不相同,所以,自從到了湖南以後,他母親的病勢便一天重過一天,然而他父親的官運卻一天好過一天,恰成了個反比例。不到半年,署了實缺,免不得又是跋來報往,舟車顛頓,及至到了任所以後,靜媛的母親,不上三個月便忍拋愛女,一命嗚呼了。那時,靜媛是十三歲的女孩子。 人生死別,是最不幸最悲慘的事,況且,他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家裡連個兄弟姊妹也沒有。他鄉寄跡,哪能不令人傷心呢?當著靜媛的母親將死的時候,對著夫君嬌女,自有無限的淒傷。到了氣息奄奄的時候,正遇著有省委到府,把個沈知府忙的不得了,沒有空兒到內房裡來,只仗著靜媛,同著幾個使女僕婦伺候湯藥。後來,沈知府偷個空兒來到房中,靜媛的母親,已是白睜著一對欲哭無淚的眼,說不出一句話來。末後,勉強說了句「好……看護……靜靜兒」。斷斷續續的五個字,就一暝不視了。不用說,一家人悲痛了一回。那靜媛姑娘,更是哭的死去活來。他自小兒隨著母親,一刻兒沒有離過,這回一別,便成永訣。此後的光陰,怎不教他不傷心哪! 靜媛自幼時受了母親婉淑的教育,那時女學堂的風氣雖然未開,可也念了六七年的書。什麼經史詞章,也還知道一些。況且她天生的聰慧異常,雖只是十三歲,卻宛同大人一樣。自從母親去後,哀毀的不成個樣子。她父親也自傷感了些日子。靜媛卻非常孝順,常常勸導父親,不要過於傷心,壞了自己的身體。然而,自己衾枕之間,背著人,不知已揾了多少紅淚呢。 匆匆光陰,又過了一個年頭,他父親卸任回省,閒居了半載,卻不知如何憑同事說對了一家親事。是姓吳家的姑娘,也是一個貴族的家閥,較之沈家氣勢又煊赫了幾倍。女家因羡慕沈知府的幹才,也就成了親。娶了過來。夫妻母女之間,倒也相得。聽說沈知府將要說吳宅的小姐時候,還特地和靜媛姑娘商議了一回,問她可願意不願意呢。以自己的續婚問題商諸兒女,教作兒女的如何說法呢?這也可見習俗的移人了。自從靜媛的後母過門以來,眨眨眼就是兩年,沈知府的宦海風波已不知經過了多少。就是他那人少事簡的家庭,也起了些波折哩。靜媛是個貞淑溫文的女孩,自從吳氏入門以後,昏定晨省,侍奉孝順,和先前的母親簡直是不差毫釐。在人家精明的小兒女,或者繼母過門之後,以為是格外利害,種種事情都要小心,不過恐怕得了不得。但是靜媛姑娘卻絕不存這一種意外的過想。她仍是我行我素,和侍奉自己的母親一樣,即想後母看待自己也同親生孩子一些也不差。然而,天下最難處的就是家庭的這一種景地,真所謂笑啼都不容易哩。因為不是作母親的先懷了一種疑心,便是為女兒的先懷了一種疑心,覺得自己或是侍承或是孝順一些也不錯的。然而,那一方面,總覺得這是故意的做些面子,哪裡有真正的愛情?若是兩面俱先存了一種疑心,就和物理學上所說的離心力一般,兩趨極端,愈離愈和不攏來。即就一面有了這樣的思想,也就難以處理了。靜媛姑娘是個天真爛漫的女郎,全不知有這一種心思,仍然是與前先一樣,一切的事情,也是按著已故的母親的規矩行去。哪知吳氏的為人,神經是非常敏銳,自進門之後,看見靜媛長得秀外慧中,便先存了個她是聰黠的女孩子的思想,恐怕她要仗著自己是個曙後孤星,要不聽我的教訓。諸君要知道,人的心理同一片玻璃一樣,有一點的塵翳,卻不是容易洗刷得去。吳氏既存了一種疑心,免不得事事留心去對付靜媛姑娘。你想,靜媛姑娘原是在家裡自由自在慣了,哪會知道她後母的心事?自然和舊時一樣。起初一年之中,吳氏卻格外作起後母的手段來,問寒噓暖,像著實注意似的。但是這一種的熱度,過一月兩月自然而然的就漸消漸淡,模糊得不可再睹了。靜媛姑娘既當吳氏同已故去的母親沒有兩樣,所以以為母親是時時的注意,自不用格外客氣,和親戚朋友一般的照應。吳氏以為靜媛是有意欺侮我,看不起我,不尊敬我,又想著自己白白的兩月的勞心又沒有什麼代價,便一百二十個不高興。於是,暗中就起些小小不和。由此以來,益發看得靜媛和自己不對。家裡的丫環老媽子們,看看新來的女主人是如此的光景,自然見風轉柁,看待靜媛不如從前了。靜媛的父親,又是終日的上衙門,拜朋友、辦公事,沒有空兒到家。況且琴瑟新調,自然見了新人忘卻故人,所以看著靜媛不知不覺的便不像前時那樣親愛了。靜媛後來年紀大些,也漸漸明白此中的原委。她無兄無姊,女兒心性到了這種地位,吃了這種苦楚,免不了月下傷心,帳中拭淚。她又想以誠心去感動後母,以期回復先前母女的愛情,便一心一意、克恭克敬的伺候吳氏。哪知吳氏先入為主,總覺得這麼一來,是有意侮笑她,便益發指桑駡槐,成日裡沒有個好臉子給瞧,一眼見了靜媛,就像氣鵓哥哥似的咳她,總以為靜媛先前不和她客氣,又以為先前勞心沒有代價。唉,一個家庭要客氣和代價,怪不得我們中國的家庭十之八九總是不安呢!(願掌家政之婦人,細細咀嚼斯語,勿輕鬆看過。)過了些日子,吳氏又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兒,沈知府自然是加倍愛憐,所有心思全個兒用在吳氏母子身上。過了百日以後,小孩子出落得肥白可愛。靜媛自是非常喜歡,常常的抱著小兄弟,引逗著他頑笑。不意吳氏老大的起了一份疑心,看見靜媛如此,便吩咐她作生活去,自己卻將小孩子抱起來。如此一來,靜媛也明白了,便輕易不去抱著,引逗幾個月的小兄弟頑了。誰知被她父親看見,就疑團不釋,以為靜媛近來的脾氣簡直是大改了。詢問吳氏,不知吳氏如何說的,沈知府卻常常要訓斥靜媛,說她沒有女孩兒的樣子,靜媛雖不是受什麼氣,然而精神上有了這種桎梏,教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如何生受呢!因此日漸消瘦。那不諒的母親和多疑的父親也不大來看顧他。 有一天正在七月的天氣,炎氛如火,溽暑未消。吳氏將客中所帶的箱籠衣服,全行打開,預備著在太陽地曬晾,卻命靜媛去收拾她已故的母親的遺物。靜媛知道她母親自從死後所遺留的衣褂、釵鈿都堆在一間黑暗房子裡,沒有人去理他,滿打算著去檢點檢點、收拾整齊,然而礙于後母的尊嚴,又不敢將這犯忌的話去問問她。所以,每從這屋子前頭走過,免不得涕淚沾衣,這回聽著吳氏有如此的命令,如奉了赦書一般,獨自到這黑暗的小房子裡,也顧不得灰塵眯目,蛛網衣,慢慢的一件一件,整理起來。留心看時,倒也沒有什麼要緊東西,不過是些半舊的衣服,零落的釵鐶,可憐昔日在那縷金箱裡、明鏡台前,今日卻丟在黴濕污穢的席地破篋子裡,連個人看也沒有去看看!靜媛看著物在人亡,不禁一絲絲紅淚滴在母親的舊衫子上。一面傷心,一面卻細細的檢視,末後在一隻破楠木箱子裡底下,卻拿出一個描金精漆的玲瓏小匣子來,仿佛當時放在此處是非常珍重的。靜媛以為必是些金珠首飾,寶貴的東西。看匣子上面銷著的一把精巧小鎖,因為經過黴濕,已是不甚堅固,用手一拉,便自折斷了。裡面用一層一層的厚紙,包藏的極為嚴密,靜媛很以為奇異。不料揭開十幾層紙兒,又是一張薄薄的金箔,將金箔再行揭開,咦?……奇事!奇事!靜媛姑娘不覺呆了半晌。 原來是一縷極長的頭髮,清香獨膩、潤澤如生,黑得和墨染成一般。靜媛持著,定睛呆了半晌,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方才知道正是她母親雲發上的一綹青絲。然而,卻怎麼收拾得這般鄭重,包裹的這般嚴密呢?哭了一回,究竟也想不出是個什麼緣故。便將其他物件收拾齊整,捧著這個小匣,趁個空兒帶到自己屋裡去。 又過了幾天,便是八月十九,武昌革命軍起義的時候。那時清運告終,人心思漢。不過幾日,湖南也宣告獨立,影響起來。沈知府一家四口,幸而逃出了風聲鶴唳的長沙,狼狽不堪,回了故里。那時,北京正在謠諑四起、朝不保夕的時代,沈知府知道不是安樂地方,便逃到天津租界上去居住。他的宦囊雖也損失了不少,究竟是平素有些儲蓄,又兼著家裡本是巨富,從此便在無拘無束的地方享起清福來。靜媛姑娘隨著父親,同著母親兄弟,由槍林彈雨中出來。舟車勞頓,走了幾千里路,好容易得了個安身的地方。然而他這幾十日中,將已故母親留下的一縷遺發用塊綢子縫好,帶在身旁,晝夜不離,旁的珠玉衣服,她都不注意他。及至到了天津以來,賃了一所高大的洋式樓房,帶著個小小花園,靜媛就住在花園裡一幢小樓上。 靜媛的母親吳氏,自經過此次驚風駭浪,一心一意去看護著周歲的小孩子,倒不甚拘束靜媛了。及至到了天津以後,吳氏卻仍是說此罵彼,總不教靜媛心裡有一刻的安貼。在家中雖說是衣食不缺,不至於惡打毒詈,然而這精神上的苦楚,比較打罵還要難受呢。況且,靜媛本是個弱怯身子,因此傷心過度,竟是愁病相侵,一些氣力兒也沒有了。然而她自得了母親的遺發以後,便夜夜候到全家人家已經睡覺的時候,便將這一縷青絲,用個木龕供著,燒著沉檀,拜祝一回,就像見她母親一樣,每日夜間照例如此。不過是除了自己以外,沒人知道罷了。這便是這篇「遺發」起初的光景。靜媛雖是小心謹密,恐怕旁人知道這樁事,但她家是個大戶人家,丫頭僕婦,一大群沒事生風,專討主人的好兒,不知怎樣的這秘密的事情,卻被吳氏貼身的一個老媽子曉得,就一五一十去告訴給她知道。然而,她卻不明白是怎樣的一樁事,反而添上許多言語,說得不很中聽,吳氏聽著,自然是非常憤怒。當著沈知府回家的時候,便做好做歹的說了一大套,道是靜媛有意詛咒她母子呢;不然,也是有不好的事。你是全家中的主人,女孩子家出了這種非禮的舉動,你難道就不去看看麼?我既是個後母,實在沒有什麼法子呢。囉囉唕唕,說得個沈知府也就半信半疑,不知怎麼。後來還是吳氏出了個主意,教沈知府到夜靜更深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到靜媛房外瞧瞧去。到了第二夜的十二點鐘以後,果然見靜媛的樓窗外面,一塊高大的太湖石上,跕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兩隻眼楞楞的,面著窗裡頭瞧。那時,靜媛姑娘依舊去燒香拜供她母親的遺發,卻因正在下半月,月亮還沒有出來,便扭明瞭電燈,在那裡含著兩行清淚,伏在桌前低聲飲泣。此時,樓內樓外,悄悄的,毫無聲息。只是樓上一個妙齡薄命的紅顏,樓外卻呆立著個蒼發的老人。一個是默泣無語,一個是凝望出神。說時卻怪,忽然樓中壚內的香煙被一陣微風颺出,一直的撲了老人一臉。老人如夢初醒,噯呀一聲,便倒在地下。不用說,這老人便是靜媛的父親了。 作者要趁這個空兒,把這段遺發的緣由敘出。原來沈知府當日娶了靜媛的母親來的時候,夫婦的愛情非常篤好:花間問字,月底修簫,我我卿卿,鶼鶼鰈鰈。旁人看見,誰不羡慕他二人是一對佳偶呢?!不料沒到一年,靜媛的母親忽然得了一場大病,輾轉床褥,幾有兩個月的長久。真可算得香桃骨瘦,藥店龍飛。看看是不能再活在人世了。那時沈知府情愛方深,成日裡急得請醫生、求巫姑,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後來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候,靜媛的母親請了沈知府在自己的床前,有氣沒力的說了幾句哀傷珍重的話。真正是淚眼相看說不盡的難受。末後,卻趁沈知府沒有防備的當兒,用枕邊的一把利剪,將自己一縷香雲從枕函上剪下來,哽咽著,強遞在沈知府的手中,說道:「自今以後,可以借著這幾根頭髮作個天長地久的紀念罷了。」說時,便自昏了過去。那時沈知府沒有提防,看他愛妻卻有這樣的愛情,也只急得拿著一綹青絲悲傷不止。後來過了幾日,靜媛母親的病居然調理得漸漸好了,從此後,她這剪下來的頭髮,便成了兩人結婚以來唯一的紀念物。沈知府便用靜媛母親妝奩中一個最精雅的木匣,好好的收放起來,擱在箱裡面。他二人每說到這段事,仿佛其中有非常重大的感情、極濃厚的興味似的,所以,夫婦的愛情因此一縷頭髮,又增長了不少。沈知府卻還時常說,平生無論到了哪裡,不能和這一縷頭髮相離哪。 過了十年八年,沈知府在外邊時候多,靜媛的母親家務又繁,夫婦間自然不能有像先前那麼親密的愛情了。日子越多,越發是模糊得不甚清楚。況她母親是長日裡病怯怯的,沒有多大的精神,在她父親以為妻子待我不如從前,也就漸漸的厭煩起來。從此,這頭髮的問題,夫婦自然都不去提及了;及至沈知府分省到任以後,靜媛的母親一病不起,她父親雖是傷感了些日子,但是總沒有昔日一般的愛情:一聽說愛妻將死,便灰心失志,嚷著去當和尚去的樣子,況又是案牘不遑,宦興方濃,把十數年前的頭髮的事情早丟在九霄雲外去了;及至娶了吳氏以後,不但將前妻的遺發忘得一些影兒沒有,反將自己的個婉淑的女兒看待的大不是從前。咳,這頭髮也可謂有幸有不幸了。不料十年來藏在心坎裡纏綿恩愛的紀念物,忽然在他女兒的房中發現,本來滿擬著看看女兒有什麼舉動,去著實戒飭她一番,不意被一陣香煙驚醒了前夢,恍然大悟:這是結髮亡妻悲慘哀豔的紀念物!驀然間,想起從前的愛情,看看女兒今日的境遇,如何把床上愛妻的臨死的話一些兒也不記得?想到這裡,心裡的滋味煞是難堪。酸甜苦辣一時盡來,去道自己的偏見,女兒的孝誠,仿佛如利箭穿心一般,所以就暈倒在靜媛的窗下。 過了幾點鐘,靜媛的房裡電燈還未全滅,她父親同她後母都在屋子裡坐著。她父親癡癡的低頭無語,仿佛是向著自己的良心懺悔一般。吳氏一手拉著靜媛,一手撫摩著一縷頭髮,很懇切、很誠實的對著靜媛道:「……靜兒,靜兒,先前的不是,望你恕了我罷。我不知怎麼油蒙了心,糊塗起來,對於你一百二十個不是,是不應該起一種疑心,一切事情對待你不好。剛才來看……你父親方知道你有這一分孝心,委實是個難得的女孩子。你這一番舉動,我也想起小時在阿母膝下的光景。咳,……人生無常,哪得再見呢。說起來,教我非常難過。我不論如何對付你,你卻仍然是恭恭敬敬,和平時一樣,一無怨言。我先前,咳,……糊塗極了。有這樣的難得女兒,不愛惜著,反糟蹋他,我的心難道是鐵打成的麼?!教我怎麼為人?!唉……我明白了。我悔悟了。好孩子,好孩子,我求你千萬不要記著以前我的不是,我若再有這樣心思,不但是對不住你亡過的母親,就連這……你母親的遺發,我還有什麼臉子去見他呢?……」吳氏一邊說著,卻斷斷續續的哭起來了。那時靜媛給吳氏一面用手帕拭淚,一面微笑著說道:「母親不要說這些話,折磨女兒了。唉,好了,好了,不看見奶媽抱了兄弟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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