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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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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與徐利在暗道上率領著後面的車輛,摸著路走。他們不點上紙燈籠,也不說話,盡著殘餘的足力從小路上向大廟去。冬天的晚飯後,輕易遇不到走路的人,何況這條小路只是往叉河口去的。經過不少的柿子行,路旁盡是些叢生的荊棘,矮樹,在初上升的月光下看去,像些鬼怪的毛髮,手臂。有時一兩聲夜貓子在近處叫出驚人的怪聲。這條小路只有徐利在多年前隨著他伯父上廟走過一回,別的人只到過叉河口,卻沒曾往廟裡去過。雖然風是尖利地吹著各人的頭面,他們仍然從皮裡向外發汗。太累了,饑餓與思慮,又有種種恐怖,趕著往大廟的門前走,誰都覺得心跳。 經過約計一點鐘的努力,他們到了圓穹的磚石門前。住下車子,都疲倦得就地坐下。這時彎彎涼月從廟裡的觀音閣上閃出了她的纖細的面影,風漸漸小了,冰冷的清輝映射著淡紅色的雙掩木門。徐利想向前捶門,聽聽裡面什麼聲息都沒有。他方在躊躇著,大門東面的更樓上,有幾個人在小窗子裡喊叫。一陣槍械的放拿聲,也從上面傳來。 經過詳細的詢問,從門縫裡遞進名片去,又等了多時,門還是不開,而更樓的磚牆裡貼上了幾個短衣人的暗影。 並非廟裡的和尚出來問話,仿佛也是軍人在上面: 「咱們——軍隊住在廟裡,不管是誰的片子,過不來!誰曉得你們車子上推的什麼東西?」 聽見這句話,大有從蹲的車子後面突然跳起來,上面的人沒有看清楚,覺得大有是要動手,「預備!——」兩個字沒說完,聽見幾枝槍全有拉開栓的響聲。 徐利與其他的推夫都呆住了,不知道碰到什麼事。怕是敗兵住到大廟來了,也許是被土匪占了。要跑,又怕上面飛下來的火彈,這是有月亮的時候,照著影向下打,沒有一點遮蔽……怎麼辦? 「咦!……快開門!你不是老宋?我是奚大有,……陳家村的,一點不差!給鎮上推煤的車子……」大有高叫,帶著笑聲。 「太巧了!咱同兄弟們剛剛進來吃飯,你真是大有,……沒有外人?」上面的頭目問。 大有走到更樓下面報告了一番,他們都看清了,這時徐利也跑到前面,爭著與久別的宋隊長說話。 廟門開了,推夫們都喜出望外,得到這個暫時安全的避難所。 § 十八 大有想不到與宋大傻會在這古舊的大廟中見面。意外的欣喜使他忘了饑渴。徐利與大傻——這一對幼年時頑皮的孩子也有將近一年沒見面了,於是他兩個人離開別的推夫吃飯休息的空屋子,到廟裡大客堂與大傻暢談。因為究竟是城裡下來辦公事的警隊長的勢力,他們也受著和尚的特別招待。 原來大傻是奉了大隊長的命令,為現在某軍敗退下來住在城中,下鄉到沒住兵的地方催供給,草料、米、面、麥子,都在數。怕鄉下人不當事,帶了六匹馬巡嚴催,限他們明天送到。他與馬巡跑了一天,想著趕到鎮上住宿,來不及,也聽說鎮上住滿了兵,就宿在這所大廟裡,預備不明天就回城銷差。 「這一來可有趣。咱被人家逼得要命,還不知道家裡人往哪裡跑,大傻哥,你卻騎著大馬遊行自在地催人去!」徐利感慨著說。 「官差難自由。就是大隊長也不是冰做的心,過意不去是過意不去,幹差可還得幹差!——縣長前天幾乎挨上軍長的耳刮子,那就不用提了。我出城的時候,噢!城裡真亂得夠瞧。誰家都住滿了兵大爺,被窩,衣服,用得著就順手牽羊。借借用?他們說是為老百姓受苦難,這點報酬還不給?……真也不是好玩的,多冷的天,棉衣裳還不全,有幾個不是凍破皮的?……有什麼法?」大傻用馬鞭子打著自己的黃色裹腿,仿佛在替那些窮兵們辯護。 「大傻哥,這裡沒有老總們,我還是老稱呼,太熟了,別的說不來。」徐利精細地說,「你當了一年的小兵官,也該變變了,自然同鄉下人不一樣看法。這不能怪你,本來是差不多的苦頭。上一回還是我同大有去送兵——那一回幾乎送了命——眼看著那些老總們造的那份罪,也不是人受的!這該怨誰?老百姓更不用提起——不過你在城裡比他們,比咱,都好得多呀!」 大傻將小黑臉摸了摸,右手的兩個指頭捏出一個響聲來道:「好嗎?兄弟。」 大有半躺在大木圈椅裡看見他這樣滑稽態度,不禁笑道:「好宋隊長,你真會找樂!」 他在這大而暗的客堂中走了一個回旋,回過臉對著坐在木凳上的徐利道: 「好是好,有的穿,冬夏兩套軍衣;有的吃,一個月的餉總夠吃饅頭的。除此以外,若是幹,還有撈摸,怎麼不好?——再一說,出去拿土匪嚇嚇鄉下人,都不是賠本生意。對呀,利子,你也來幹,我給你補名字!」 他鄭重地對著徐利的風土的臉上看。 「這可不能說著玩,我想想看。」徐利認真地答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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