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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願」的進化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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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一個國家民族的中堅有力分子大致不外屬這兩等的人物。智慧德性充分高明的聖賢固不易得,反之,若一例都庸愚無用,凡莫是已有文化的社會自然不至如此低劣。古今所謂「不拘一格」的人才總可列入非狂則狷兩大類型之中。最可怕的是聲、色、貨、財、投機、取巧,這類引誘在混水裡把稍稍可能磨練造就的人才,積漸化成一灣泥濘,一堆沉澱髒物!當日的狂者阮從「其志嘐嘐然」變為「其容赧赧然」,同流合污,但圖小己的目前享受。把鋼鋒磨成鈍鐵,不但鈍且日漸柔滑,比起原是不狂之士還要庸俗,還要「近人」,還要沒有自我。只會在前後左右的迷霧層中穿來穿去。昔日的進銳,如今的退折,正是極相稱的對比。至於狷者,本屬「不屑不潔」的範疇;「不屑」是看不起,值不得幹,有「為什麼同他們混在一起」的心思。「不潔」是佯狂自放;以齊物曠觀的胸懷俯視物事,這兩種態度雖然有點過分,雖然非規矩準繩中的人物所應有,然而他至少尚有「我」在!比那些「和光同塵」,大家混淘一氣的知識分子真有霄壤之別。 其次,又其次,都不易得,即在春秋末年,孔老夫子已經有人才的每況愈下之感。漸漸覺著眼中的狂士日少,有所不為的狷介一流也越被薰染越發流蕩。那股「這不為那不為的傲勁擋不過妻妾之美,宮室之奉,三親六故恭維攀附的貧乏者恨不得『他』逐步登天,他們也猛附驥尾,往高處掉了」。於是狂者狷者,聞其聲不見其人,反而「鄉願」之流充滿現代的「人才」市場!「生斯世」就「為斯世」,卻還是套「善斯可矣」的結論。這裡的「善」,鄉願們對付斯世,「為」於斯世——攫金暮夜、教誡白天的騙子手的「為」法,單能會此,無所不可!孟子的好辯口頭不像孔老夫子言語忠厚,偏以反面替他們下一句「善斯可矣」的結論。鄉願目中的「善斯」標準,還不與強盜說他們會「替天行道」,娼婦說為的「從一而終」的話一樣大是幽默感? 於今真是鄉願——最多的假鄉願,鄉願的附加分子的世界?狂嗎?不怕你進取,高興把你擠到汙坑裡去,或者把你打入餓鬼地獄。狷嗎?不屑也好,不潔也好,橫豎在種種組織嚴密自由有限的社會中,還怕你逃出掌心?否則你盡可化為木石,甘作鹿豕,倒也罷了。 因為鄉願要有生斯世,「為」斯世的口頭刀架,不是似忠信,似廉潔嗎?好一個「似」!天下可斷送在這個「似」字裡的何可勝數。可是,這也是程度上的差異,如何「似」,如何「相似」,如何「比似」,又如何「不似」;別瞧「差不多」,不多中的一毫釐也許是千里,也許有幾千億萬裡。 「似」不是「差不多」嗎?你想,孟子的話多有文趣,多有真正幽默。「差不多的忠信」,「差不多的廉潔」,於是鄉願,假鄉願,鄉願的附加分子,風發泉湧、爭先恐後的投……取……掠……據……反自以為是他們的良心上還是「差不多」以下的澹影存在——他們頗有魄力的認為是有為而為。 有人以為把現在這種人稱以「鄉願」,像是抬得過高,因為至少,古時的「鄉願」還有那點「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的掩飾手段與裝扮面目,如今的他們,要「非」,要「刺」,真是書不勝書,指不勝指!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簡直等於直承不諱,投……取……掠……據……連「差不得」的形似也不顧及。若以這個特別稱謂贈予他們,豈不使之受寵若驚? 答覆或人質問只有把「古鄉願」以後的假鄉願,鄉願的附加分子舉出。證明我們這個古老腐臭的社會所產生的,不但狂者狷者漸被淘汰難以適於生存,就是古之鄉願於今也成罕物。只有冒充鄉願卻不貌似的假鄉願,以及粘連著,偶爾突出在鄉願影子旁邊的附加分子,他們簡直將「差不得」的虛偽成分索性完全抹掉,赤裸的公開幹些不忠不信,貪狠狼戾的勾當,直道而行更何必偷偷摸摸多加裝點。 本屬具文的「法守」拘板無聊的「道揆」難道還在他們的心目之中? 倘使古之鄉願複生今日,當然會附會進化論的學說。 「適者生存,愈演愈扯去面具,後生可畏,可惜咱們早投生於幾十年前,只好說聲慚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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