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統照 > 人格的啟示 | 上頁 下頁
雜記二則


  之一

  作詩到底是完全的自我表現好?還是不帶一些文藝上的貴族性好?這是近來作詩者與評詩者一個爭執的問題。我以為這不過是個人主觀的謬誤。為藝術的藝術,與為人生的藝術,我至終不承認兩者能有界限分明的劃線與其定則。譬如托爾斯泰之作何為藝術(What is Art),雖是以平民藝術為藝術的極則,但他在那時的環境與見聞,及其感覺到的領域之內,如此主張,未嘗是不對。也如同在今日的中國,一些人提倡自然主義的文學,更何曾是要將文學定於一等之下,不許有異統發生與傳播的餘地。這也是為一時環境的救濟與超升起見罷了。然而也不能說除了實用,便抹倒一切的文學作品。必先有此——至少有此點的明解之處,方可以研究文學。

  詩,在新體詩初興之始,大家都努力做寫實的無韻詩,信從赤裸裸的教義,然經過兩三年的試驗,各人努力的結果,卻也不是始從前那樣群趨一致了。於是便有以上兩個問題討論的發端。我相信兩者俱有理由,俱為詩的形成不可缺的要素;不過但看如何說法。中國人論理的觀念,原不清楚,本來是有利無弊的話,而經過一般思想籠統的中國人的傳會就易生謬解了。

  話雖如此說;而中國人對於文學的吸收性,向來被傳統思想束縛得牢牢的,雖曰解放,但大多數卻不從真正解放中去研究,所以嚴格說起來,勿論那樣學問,都是中國人誤了主義;卻不是……主義誤了中國人。

  我近中讀《仇池筆記》,偶然看到一則,是:「讀魯直詩,如見魯仲連,李太白不敢複論鄙事。雖若不入用,不無補於世也。」我以為這幾句話極為公平,雖然不是正式的文學批評。論鄙事無礙其為好詩;即無補於世也無礙其為好,詩,單看作品自身的價值罷了。但這等話說來頗長,一些太過重主觀與拗執的主張者,不知以此語為然否?

  我只是看到這幾句話隨手寫下來的雜記而已。

  之二

  曾前許多人,以那些紅紅綠綠的雜誌,稱之為鴛鴦式,蝴蝶派的東西,雖是不屑的說法;然而就他們下的字義上看來,至少那些東西,還值得當「彩色斑斕」的玩具看待,其中盡是草包,但還有那個鴛鴦蝴蝶的空殼。誠然如此說來,似乎是一椿可笑的事。

  不過這等已消沉的雜誌,現在竟複生了,且更為壯健而興旺。一般人的攻評,鄙棄,都是毫無效力,閱者,出版者,皆是日見其多,不見其少。

  到底中國人的惰性,究不過如此,我們更有何等說法。

  宋人羅大經在他的一則論文章的短記中說:「巧女之刺繡,雖精妙絢爛,才可人目,初無補於實用,後世之文似之。」可憐現在那些紅紅綠綠的雜誌,還是巧女的作品嗎?還是精妙絢爛嗎?不實用是更不成問題了。它們已經將它們以前勉強還可被人稱為鴛鴦,蝴蝶字等代名辭的「絢爛」二個字,也配不上。誰還知道是些甚麼呢!

  古老民族就是這等以退為進嗎?「此雖小道」,然不能不讓人默然沉想到無量數的事實上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