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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他在怎麼樣做」


  如果說武松有拳有勇,氣力過人,吃醉了酒,路過景陽崗與一隻「大蟲」碰了頭,他一怒之下,就把老虎打死,眾獵戶一齊歡迎著他到縣裡領賞去了。如此這般,不過用二三十字就可把這條好漢在景陽崗「做的什麼」說清了。但這只能教大家知道有這麼回事。進一步要問問他在崗上打虎時,是一拳一腳便把這樣好多獵戶還捉不到的「大蟲」制服了?還是人獸搏鬥,有過幾場驚險的場面?這還需要把這條好漢在景陽崗「怎麼樣做的」說清才行。

  武松雖是十分勇敢,武藝超群,可是要只像上面用二三十個字或幾句話把故事交代過去,那就書既說不出,戲也演不成,結果是武松這條好漢在大眾心目中壓根兒沒個影像,更不必說他同老虎怎樣搏鬥了。

  若從「做的什麼」上求表現那倒容易,幾句話,幾段粗疏的敘寫便可令人明瞭,而感人的所在和加強與清顯某個書中人物的力量便大為削減,甚至不復存在。

  恩格斯給拉薩爾討論怎樣寫舞臺劇的長信中曾有這幾句話:

  ……但是我覺得人物的性格不盡表現在他做的什麼,而且表現在他怎麼樣做;從這方面看來,我認為如果把各個人物描繪得更加鮮明些,把他們對比得更加突出些,劇本的思想內容是不會受到什麼損害的。

  好一個「表現在他怎麼樣做」!這是文學作品的要義,它須要用種種藝術的方法,驅遣文字,熟習語言的本領,又能完全符合其人,其事,其環境的真實性,這樣描繪出來才能使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又如「身臨其境」,自然也就為之陶醉,為之「神往」了。

  《紅樓夢》的主角寶玉和黛玉為了爭取自由戀愛。曾有過多少次「濃情蜜意」的表演,可是也有一些因為「賭氣」互不往來,懊惱、悔恨的經過。加上寶釵、襲人在這兩個中間言語挑撥,情感分化,明槍暗劍地有過多少次「情場」中的鬥爭。試問凡是好好讀過這部偉大作品的,誰不覺得作者筆下的刻畫真是「活龍活現」,使人忘了是在讀小說?這正是作者從「表現他在怎樣做」上加強了讀者對於人物的特殊性格的認識,——不但是浮淺地認識,而是十分地熟識。不管他或她說那句話,做那件事,有什麼舉動,都與他或她的性格完全符合,不生湊,不勉強,不生硬,更不矛盾。「那正是這位孤高伶俐的林家姑娘的口吻」「你看,不是怡紅公子——這個生於富貴叢中偏又愛好自由,尊重女子的哥兒是誰?」讀者自會從他們的言行中有這樣的認識。「表現他在怎樣做」,細微曲折,深入淺出,把人物的內心和外表的語言,動作配合一致,層層展進……表現出來,才能把「他在怎樣做」弄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可有可無,與他無關。

  我們應該切實瞭解恩格斯這兩句話的涵義,寫起作品來當可輕易避免公式化和概念化,而對於自己所創造的書中人物,也可以使之更加明顯並有感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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