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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性的表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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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研究哪種學問,必要先將他的特性(Characteristic)觀察明白,然後著手方可尋出個端緒來,不至誤會錯解。所以研究文學的,必要知道文學的特性是什麼?研究數學的,必要明白數學的特性是什麼?先要有了對於某種的基本觀念——就是某種學問特性觀念——而後方能理解他的作用,精求他的道理。 美是近世的一種科學。他的特性是什麼?他的特性怎樣可以講得出剖解得出?這是很大的一種疑問,也是研究美學的第一要著。所以我不避自己的淺見,將美性的表現大略的敘出,便可明白美性是什麼?他怎樣可以講得出剖解得出?我雖說得不能十分完全,然而若先有這點基本觀念,對於美的研究上,卻有些小補。 美性意義的分類 (二)主觀上的或是人性上的。(A)在這類中的美性,是完全以人為本位去表示出來的,就是詩歌,繪畫,這類美術品的個性的形式,可由人的思想感覺上表明出來。所以一種景物,不是僅僅從天然的客觀上便能單獨發見,還要由人的意思上去融合指點,方可表現。譬如說日光或陰慘或抑鬱和愉樂以及其他的表現,雖要有客觀,也全是隨著主觀為轉移的。因為不論有什麼天然或非天然的事物,在我們聞見想像裡發生出美性的觀念,必須加以主觀上的剖解,己身的批判,方可斷定他是否適於我心意上的感覺。所以明月和風的良宵,花香鳥語的春朝,以及美術上的珍品,詩歌中的妙作,若是教心思煩悶的人遇著,仍然是消釋不了他的主觀上的憂愁,解脫不了他己身的束縛。雖說美能調和感化人的性情,改變人的思想,但也總須先能改正他的主觀方可。至於主觀的美是怎樣可以表現得出,我先於下面引一個例子來說明。 (三)功用上。美性既可從主觀客觀兩面完全表現出來,自然可以說到功用上去,譬如我們初著手於建築術的時候,必要先有個基點的觀念,這個觀念,是要求從形式的適合到功用上去(Adaptation of form to func-tion)的第一著既有這種計劃,然後可以得到格式(Styles)和文飾(Drna-ments)的效果。不過形式和功用,是要永久作為建築美術的一個創始基礎。所以建築術上這二種意義能夠滿足,於是以形式的適合,可以達到有功用的目的。關於這種觀念,卻互有同異,就如一所希臘的寺院是低於地平線,而哥德(Gothic)的禮拜堂,卻是尖頂直立的樣式,他們的構造,是各有他們的意義,即令推及其他用具上,或別的事物上,都永不會有差誤的。由此可以見得出,建築上必先有美的功用,而後可以說到其他的文飾格式。 (一)屬客觀的。在繪畫、雕刻、詩歌諸種有美的意味的事物裡面,都能現出一種個性來,這種個性有真實或想像(Real or ideal)的作用。就若詩歌咧,美術咧,都能表現出一種人性,如年老、年少、愛情、友誼、希望、幸運、愁煩、爭論、戰爭、情感、勝利、和平、宗教的感覺,捐棄,熱望,以及一切人生上的思想情緒,沒有一樁不可以顯出來的。最能表現出的著名詩歌繪畫,如《塞姆則拉司的勝利》(Victory of Samothraces)雷姆勃蘭達的《他自己的畫像》(Rembrandt's Portrait of Himself)《打破家庭的束縛》(Breaking Home Ties)《昔司頓的夫人》(The sistine Madonna)以及達威德格雷的(Davia Grays)《蔭裡》(In the Shddow)阿利司邁奈耳的(Alice Meynell's)《棄捐》(Renouncement)還有其他許多繪畫詩歌可以找得出來。 黑格爾(Hegel)有句話是:「美術者,觀念表示於感覺者耳。」但是這個觀念,從哪裡表示出來?人為什麼就會能感覺到這種觀念上?這便是美性由客觀顯示感覺到人的神經纖維裡,於是美的觀念乃得完成。美術所以于人生有最大的效力處,就是由客觀性的表現和人的感覺調和,不然,只主觀上的美性,沒有對象,又焉能將人類的感覺,發揮得出呢? 設若人性的方式,由他自己的呈露或是反射出來的美術上的表現,是由少年的念想形狀裡面動作出來的,至如其他的智慧,也在心理上很與少年的情形相接近。因著世界上美的支配,即所以供給這個時機的價值。由此可見,凡是美術的生命,全須有少年的精神。必要如此的原因,就是因為美的生命便是少年的生命,講到美性的主觀上,這是很可注意的一點。 西洋有首歌詞,名字叫他《古老橡木的吊桶》(The old Oaken Bu-clket),這首歌若照美學的批評看起來,不是單獨為著他掛在牆上,便去讚美他,乃是因為有種很親密的表現,被著作人的童心發現出來的。又有一張繪畫,是一個家庭的寫生,其中有個古式的火爐——有貓的黑色半面現在牆上,有只犬卻伸展他的足趾在那邊,又火上現出蘋果般的顏色,爐中的火聲,正慢慢響動,——這是完全一幅美的境界,然卻不是因為單獨由詩情裡敘出,且可以見出是一種什麼生活的關係哪!所以無論哪種想像一到客觀上面,便須表出他有種什麼興趣和什麼生氣,然後這個美的能力也可以見得出。譬如一種樹,不過能作山林中人的燃料,或者可作鳥雀的居室。但是有時在人的生活上或意趣上,能以從他的顏色,形式上,又加上些美的觀念。這些景物,在山巒,河流,谷岸,森林,飛泉,幽徑裡,若要留心,便可時時尋出,全要關乎各人的主觀的視察力是怎樣?便可以得到美性的表現。 美是外觀景物的表現,美是一己靈感的衝動,這內外兩方,相激相蕩,便將美性完全成立,便將美性漸漸伸展,縱的解剖,從太古以及現在;橫的解剖,從我推到全世界,凡是人與物沒有不是這樣的。或者偏屬精神上的,或者偏屬物質上的,或者偏重在自然上,或者偏重在人工上的,所說「森羅萬象」,沒有不是有美的印象在的,也沒有不是具有美性的伸展的。這是自然的一種意義,如在家庭的美術品,或是雕刻像啊,繪畫啊,各有他們的個性和特別的表現。如一個人的照像,或是屋中的影畫片或某一處風景,都能見得出這種意義的。凡是美術的工作,不論一個普遍的意義,或是簡單的意義裡,沒有不是需要這種伸展的作用去表現的。 美性的擴展,由以上諸種引證,可以見出,所以必要引展的意義更可明瞭。 結論 美性意義的分類,若詳細說起,不論從縱的方面,或橫的方面,一一解釋出來,很為繁賾,若從綱領處指明,也不過三種,便可包括無遺:就是客觀上的(Objective),主觀上的(Sub-jective),功用上的(Functional)。 由以上諸種例子看起來,便可知道美性的功用,實是特美的客觀引著到美的主觀的一個介紹品。凡是無論有用無用的天然景物,或人為景物,能夠有美性的主觀和客觀的,他實是有他的一種特別功用。我寫到這裡想起一個證據來,就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這兩樣天然的景物,是有什麼確實的利益於我?然而「耳遇之而成聲,目遇之而成色」。聲色之間,須有一種不可形容的美感,可以引動人的情緒的功用。由聲和色,便把人的美性主觀,引到風與月的美性客觀上面來。其餘一切的景物,都可以想像體會得到,也是這樣。 然而有些對於功用上的意義,譬如哥德「Lions」的每一個禮拜堂是完全表現的,和他的其他禮拜堂一個形式,一座希臘Gothic的寺院和其他的希臘寺院,是一種單純的興味。又如一切的形象哪,火車頭的畫片哪,汽船哪,帆船哪,船塢哪,停車場哪,橋樑哪,凡這類的表像,都是各從其類的。 比較以美術上的應用,而有較高的程度的,我們可以在形式的適應到功用上面,能以自然發現他的美的意義:例如榆樹,他可有個作建造的美的觀念,而且其他樹木的實用,也都是如此。小的枝幹哪,搖動跳舞的粗枝哪,一簇一簇的葉子哪,這種樹的樣子,至於橡樹、松柏、野胡蘿蔔、蘋果、橘樹,他們卻各有一個個性,而且表示各個的特別性質,全是由他們的功用上見出來的,所以這些天然的美,都是由美術上去支持他。為什麼我們見了蛇、蟲一類,以及亂草卻覺得有美的弱點呢?因為我們是從我們自己的傷害上去評判他們的緣故,也就是沒有美的功用的緣故。 本來詩歌這類的美術,是完全人性的表現,而美性又是詩歌等美術的完全表現。有這兩種表現,交互錯綜起來,便把一個美性客觀,發揮無遺,可惜人都不能細心體會罷了! 本來美的內容(The content of beautiful)和他的意義的分類,所以能夠表現出來,不外憑藉著美術上的重要品。就是繪畫、雕刻、建築、詩歌等事物。然而在這裡邊卻可以分出兩種的關係來,就是有時屬有形的和客觀的(Concrete and objective),有時又屬人性的或是主觀的(Per-sonal or subjective),在這些美性中的美術,確有極大的功用,可以的確表現出來。 所以有許多繪畫,是要比在家中所畫的風景,格外見得寬廣,就因為若沒有普遍的意義,那麼他所表示的,便就縮小簡單了。密爾特Masse有張繪畫,表示出無數歐洲的愉樂婦人,他們是很辛勞很有秩序的在田野中,這真能見得出是人的生活與情感的繪畫家表像。再說到雕刻術,也有些足以代表出這種思想普遍的情況來的,如安格婁的「mane」(Angela's Moses 」)羅丹的《思想者》(Rodin's The thinker )勞勒達他夫的《瞽者》、《獅》(Lorado Taft's The Blind)都能有最大的功用,可以見得出美性的伸展。最後那個《獅》的雕刻,宛同尼羅河畔獅首人身的像,完全沒有差別。 我們於此,又可以舉個例來:當著收穫田中棉花的時候,是很美觀的,但不是單獨為的花上顏色,或雪色的花絨,好看,卻是因他於人的動作,和人的生活上,都有關係的。所以想到勤勞,希望上,在這個耕耘哪,堆積哪,收成哪,製造哪,若干層項裡頭,便可以用他來做成衣服,衣服便是美麗的標樣和辛勞的報酬。在作工的時間,有成千成萬的人去忙碌,而且有不可計數的金錢,去消耗在雇資裡,這是為什麼?究竟的意思,就是為食物,衣服,庇護,教育,文化和精神的回復,所以才去收成去製造他。棉花的功用,既可作牲口的食物,又可製成油去給人應用,又能作植物的滋養料,將他放在機輪中,移動旋轉,便由此可以發生出最大的效驗來。雖說這是一件極小的事,然而確能將他的美性表現辨認得出。像這類事物,非常之多,雖看去似乎平常,其中卻括著很大的美性。若從主觀去一一考察批判起來,那麼,就所謂「森羅萬象」,全是美的存儲的箱匣,也全被美的包括。美術品誠然有美的價值,有美的功用,就是自然的風景事物,也沒有不是含著美的意趣的,只要人能從自己主觀上去領略,便可得到其中的趣味。 得威司(Arthur B. Davies)有一幅名畫叫作《小兒與海》(The Boy and the Sea)。他這幅畫裡邊有一個童子坐在海邊上,凝視海灣。於是這位畫家,便將這個童子所看見的,畫在他的畫裡。在右邊左邊都有一大塊的景色,都是模糊不清,在畫前的空地中,有潮汐的水,和水的情象。再遠處便現出霞色和蛋白色來,這個距離中間的顏色,便是暗淡朦朧不容易辨別了。又有懷特滿(Whitman)所作的《總統林肯的葬埋讚美詩》(President Lincoln's Burial Hymn)是完全充滿嗚咽的著作。像諸如此類的美術品,全由美術上的主觀發揮來的。由這等經驗,真正接觸到主觀的地步上,能夠將美性表現和客觀的景物調和。(B)不論在哪種客觀上——如舞臺的佈景,繪畫,詩歌,器具,機器,什物等的,全可以由他們的想像,支配到人的生活的全部。 如何鼓舞現在的教師,叫他知道去用力慫恿他的學生,可以在美麗中將我們這個古舊呆滯的世界破掉,就宛如一夜的嚴凍,被早上的陽光去消化淨盡呢?若不知美性的人,恐怕不能對答。 又如一把椅子的功用,原來是為安坐人的身體,然而用手臂推他,也可以回轉過來。這種椅子,到現在很是通行的,然而也是費過多少修改,才能供給這樣便利的形式於人。如同衣服咧,或一切的美術上的東西咧,是一樣的。到近來這類椅子,改革的對於人的生活上,異常便利,舒服,安逸,可以旋轉自由。這全是為維廉毛禮司William Morris所創造的,所以這類椅子,也用他的名字。但是照目的上說椅子的意義,是要憑著美的客觀上,怎樣去滿足他的功用。 關於這類詩歌,就在中國也可找得出,不過中國詩歌被古典,格律,束縛得異常嚴密,不是天才,即難完全表現真正美性出來。其實如杜甫的古風——《石壕吏》一類的,白居易的《琵琶行》一類的詩,也有幾種情感——如愁煩,希望,戰爭,諸如此類的人生觀念,也可以表現出來。至於那些無病呻吟淫哇濫調的著作,都終不能夢見。若說到繪畫上,我雖對於中國過去的繪畫,沒有十分精確的研究,然而中國多半是摹仿撫臨的出品,很少憑著自己的天才,去發揮真正人生觀的美的客觀出來。所以我敢大膽說一句話:就是由中國詩歌中還可「沙中揀金」,可以找得出美性的客觀,若想著由繪畫上去找啊,那可真是「鳳毛麟角」了! 關於衣服上美的真實功用,也是這樣,——於此便可以引一個確證來,紐約克有一個女帽店,曾有幾句話是:「很多的帽子,可以進來,可以出去,但是技術是前進的。」(Hats may come and hats may go, but art go on forevey)於此卻又引起一個疑問來是:「技術是不是真的前進?」(Has not art usually gone)這種觀念,是很容易明瞭的。所以帽子美的價值如何,全倚著他的功用上的卓越,作為程度標準。由此更可證明:凡是格式和裝飾沒有不是以調和Harmonize方可表現出真正的美性來,方可定得住他己身美的價值,所以無論那種物質上的美,若表示出他的意義來,須先知道他的功用。 但是有一句話是最有趣味的,便是普遍的意義,在美術上是永無窮期的,而且這種意義是容易通曉的。凡是美的藝術能夠表現得出,可以存在有美的價值的,都不能脫離了這普遍二字,也可以說普遍是美性伸展的第一要義。 以上三類,關於美性意義的種類,便可有具體的明解。 美性意義的擴展 主觀的美性,是全仗著人性去剖解他應用他,不然恐怕只有古舊呆滯的世界,美性的世界,只在夢想中。 我們研究美,既知道美的性質的種類和他的擴展,便可將美的應用和美的效果,思過大半。不過這類學問,是很優越的,我所引證敘說的,不免浮淺,這是我很慚愧的。 一九二〇年二月《曙光》第一卷第四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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