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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文學的片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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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俄羅斯多數派革命告成以後,於是伏在全俄革命事業中的背影的俄國文學,遂足使世人震驚其潛勢力的偉大,從他們國裡的作家的血和淚與深刻的觀察,慘淡的描寫,創造出來的灰色文學的作品,其足以使人驚越的程度,比高揭赤幟,圖謀世界全體改造的革命計劃,都高出若干倍。因為他們的革命事業,絕不是突然而發的,是有預備的,有醞釀的,經過思想的淘洗與人心的測量的。而唯一的供給這種大革命事業的滋養料,就是他們最近二百年的文學著作。製造這些豐富而有刺激性的滋養料的機器,便是俄國幾個文學家的腦和手。他們不過作幾篇小說戲曲罷了,怎麼有這樣大的潛勢力的存在?俄羅斯文學的起源與其特質,以及與世界的關係,鄭振鐸先生,他有好幾篇有系統的文字,敘述得非常詳備,我也不必再說。但是我這篇小文字,仿佛是論俄羅斯文學的起源與末期的片段觀察,敘述他們近代文學家中幾個有特色的人才,以及他們思想的特點,所以就名之曰《俄羅斯文學的片面》。 他國的文學史,都是很長的來源,獨有俄羅斯的文學可說是「異軍突起」,起源於十九世紀。而亞歷山大一世(Alexander Ⅰ)的時代,方耕起俄羅斯文學的領地,下了最初的種子,及至後來,遂風靡世界。灰的文學與赤的革命相調和,卻越見出俄人的特性來。我們試看一回俄文學在發軔時代,雖也曾受過他國文學的感化,但是不久俄國純粹的俄羅斯文學也完全創立起來,卻還兼有他國之長。如洛蒙騷夫(Lomonsov)所說的:「法蘭西的活潑,日耳曼的莊嚴,意大利的優美,以及希臘與拉丁的豐饒與簡明。」俄國的作家,後來都能利用它們,而創出純粹的俄文學來。當亞歷山大一世時代,於俄文學最有「篳路藍縷」之功的,第一個有名的著作家是葛拉馬金Karamzin(1726—1826),他在一八〇二年,創立了一個新批評的雜誌叫作《歐洲的前驅》(Messenger of Europe)的。 後來曾移到莫斯科發行。他在這個雜誌上,對於介紹日耳曼和英吉利的文學,算是作了引導。他在一七八九至一七九〇年中,曾旅行過許多地方,如瑞士、倫敦,巴黎。他回國以後,曾作了一部《俄羅斯旅行者的通信》,在《莫斯科月刊》上發表過。他的思想很傾向于共和政體,並且對於英國和瑞士的政治,他是非常熱心去在讚歎它們的完善。他生時尚在卡則琳二世(Catherine Ⅱ)當國時代,但不久這個時代就算終了(在一七九六年),後來經過保羅皇帝(Emperor Paut)至亞歷山大一世登了帝位。葛拉馬金創立這個新雜誌,根本上與其他的俄羅斯的雜誌,有相異之點,就是這個新雜誌的精神,是著眼於政治上,並且制出極美的文學,且有很高的批評精神。葛拉馬金既將他的雜誌立有堅定的基礎以後,他就作了一部《俄羅斯民權史》(History of Russion Dominion)。 敘述他自己歷史的經驗及他工作的效果。這部書也是長篇巨制,有十二卷之多,在一八一六年,已經是八版,也可見他這部著作,在俄羅斯政治與文學中的價值。葛拉馬金,他的文學,能以啟示使俄國人真正得到俄羅斯人的精神,如哥倫布之發現美洲,是一樣的功績。俄羅斯自此以後,便繼起了些文學的英雄,但他們都是譬如五月花,載著他們在風雪的海岸上的,二百十一人。至於在俄羅斯發現他們文學的新領域的人,總不能不推葛拉馬金了。他曾作了些散文的紀史詩,他的文學的感化力,在他的同時代中,總算是最熱心的了! 高爾基在這個環境中與生活的狀況裡,所描寫出的全是完全的新式樣。依他自然的特別真誠,寫出俄羅斯人生活的現狀,可以說是俄羅斯散文文學的一個新時代。譬如一種清新的空氣,來到文學界裡,我們當然可以覺得出來。而同時的人民狀況,也可以被詩人的筆鋒描出。就為十八世紀的英國,當伍德司華斯(Wordsworth)1770—1850,為英性靈派的文學家,純任自然,不假雕飾。名作有《旅行》(Excursion),《不朽之歌》(Odeoh Mimortality),《露惜傳》(Lucy)等。擺侖Byron(1788—1824,為英十九世紀著名詩家)。雪萊(Shelley,1792—1822,其所作詩,言情最盛)等人開始著作,即一變前時的風尚。高爾基的作品,雖不是與他們一樣,然而在俄羅斯文學史上,也另開一個生面。他以七十的老翁,在這新興的勞農國中,將來或尚在文學上有很大的貢獻。 高爾基在現今的俄羅斯,總算是「碩果僅存」的老文學家了。近一二年俄羅斯紅革命正鬧得繁盛,而鼎鼎有名的文學家,安特列夫與科洛璉柯,也於此短時期中相繼逝世。獨有高爾基以這樣的高年,而適遇震驚世界的俄國全體革命的時代。現在勞農政府,非常的優待他,雖羅素(Russell)游俄時見他,曾敘述他恐其將死,但近聞卻尚康健。俄羅斯新文學界中,高爾基還巋然獨在,也真可謂幸事的。Murice Baring曾說:高爾基的作品,卻像吉蒲齡(Mr. Rudyard Kipling)在英國一樣,有啟示的力量。他的著作的題材(Subject Matter),不僅僅是要驚醒人民的迷夢,且是他著作中勇敢的前進的生命,也與在他以前那些俄羅斯小說家,迥乎不同。 他所描寫的人物,多在下級社會,富有粗野及反抗的精神,以此代替了在仁愛,禮讓,謙遜中,那些生活的分析。是一個激烈(With a ven-geance)的餘生黨人,是在鋒刃下的餘生。他著作這種新勇敢的態度,確乎是與以前著作家的強硬式(Uncomprom Sing type)不同。我們試看俄羅斯的小說家,從巴采洛夫(Bazarov)回溯到大彼得(Peter the Great)時,一直數到現在,是能以找得出一個完全俄羅斯人性質的成分來嗎?我們看高爾基在現代俄羅斯文學史上的建立,不能不稱讚他的赤足英雄(Bare footed hero)。 迦爾洵(1855—1888),他平生的年光很短,從事著作的時間,也不過很短的生命中一小部分。他生於俄國南部與托爾斯泰同裡。他本有文學的天才,只是憂鬱性非常的發越,他的著作雖少,然每篇中都能代表出他憂狂的個性來。他曾投身入軍,在俄土戰爭時,受傷由前敵運回,於是作成《四日》,記述戰爭的苦況,深寫刻入,而令人讀之,不唯起消極的非戰思想,且積極的於兵戈赤血,饑渴傷瘠之下,動人道的本懷。(此篇有兩譯文:周作人先生《域外小說集》載之,而前一二年《小說月報》中卓呆君所譯《四日》雖未寫原著者姓氏,而亦即此篇。)以迦爾洵那種憂鬱性,親身經歷過非人道的戰爭,加以他天才的描寫,所以教人能以讀之不忘。 不過依我的眼光看,則迦爾洵的《四日》與安特列夫(Andrejei)的《紅笑》(Red leagn),雖同一是非戰的文學,然而其觸人感想處,卻絕不一樣。《紅笑》系以瘋狂的印象,熱烈的反感的發揮,寫出戰時無人性的慘酷生活。後來竟因戰後歸來,成為狂人,其激刺人的感覺,是奮興的,打擊的。而迦爾洵的《四日》,則於戰後萬端失望中,呼出可憐的呼聲,我們讀了,雖使意志極強固的人,也能生出悲憫的同情來。所以由此便可見二人性質的不同了。俄國反對戰爭的小說,著名的如托爾斯泰的《高加索之囚》一篇,則又是別一種寫法。我們比較看去,從敘述處,描寫處,而作家的個性,也就表現無餘了。 迦爾洵後來以三十三歲的壯年,竟因憂狂,跳樓而死。或者他若能更作較長期的生活,還有更大的文學出現,也未可知。俄國的文學家,都是具了一付悲天憫人的眼光,但是出之以熱烈的,奮興的描寫者居多,如迦爾洵以少年而能作出這種憂鬱的悲憫的文學來,也實不多見。然而他的著作,那種得人同情的力量,卻也非常的大! 而且俄國文學,最有特色的,是人情的表現。所產出的著作,是自然的(Naturalness),純粹的(Sincerity),且有最真實的愛情(A love of real-ity)充塞其中,而為其他國文學所不能並語的。這是俄羅斯文學差不多的一個共同點。無論在他們的韻文或散文中,是有一個真實的根本——就是悲憂與智慧。那些俄羅斯文學作家都將真正的悲憂與智慧從心中發出,而這個心是有極大的滿足,能夠去擁抱世界,發洩無窮的憂傷,以其最大的同情(Sympathy)、友愛(Freternity)、憐憫(Pity)、仁惠(Chariity)及愛情(Love)借文學的工具達出,與一切的人們。 科洛璉柯(1853—1920)是小俄羅斯人,幼小時候,也經過了多少困苦,曾為印刷所的校對者。後以著作描寫悲哀與不正義的現狀,遂被遠流放於西伯利亞的頁爾庫次克。及回後,遂作短篇小說多種,其最著名的一篇曰:《瑪客爾的夢》,周作人先生在《新青年》上曾譯登過,且對於他的思想與文學的特點,亦曾作一種說明,我在此也不多說。不過科洛璉柯在俄國最近代文學中,確是一個思想特異的人,與當時其他同國的文學家,不是一樣。俄國前後諸文學家,與其思想稍有相同之點的,則托爾斯泰的晚年著作,頗有相似,然也不是沒有差異處。 因為他的思想,既不同乞呵甫的悲觀,也不同迦爾洵過度的憂鬱,他的著作,純粹是人生痛苦的慰藉者,其惻隱悲憫的同情,非常深長,仿佛要以其文字思想的極致,將人們引導出了現世的悲慘地獄,消除一切罪惡,而上光明的天國。他雖然對於不正當勢力的壓迫,努力去與之奮鬥,但他絕不像陀夫妥夫司基那樣,因疾惡現代的生活與罪惡,而成為病理的現象。也不似迦爾洵,因時代與一己的精神不調和,遂成憂狂。他那一副自然人類之愛的同情,用極懇切的筆寫出,完全是善的希望,這便是他的文學著作的一大特色。至於他的詳細傳略與著作的內容,不是此短篇中所能說盡的了。 在葛拉馬金以後,繼起的著作家,如克來勞夫(Kaylov)則以譯著寓言而著名,他敘事如生,也是一種超絕的天才。其後如雷立夫(Ryleev),高裡包特夫(Griboyedov),如許霍夫司基(Basil Zhukoysky,1783—1825)以及在俄羅斯文學史上最占要緊地位的普希金(Kushkin,生於一七九九年),這都是俄羅斯文學初期以後的作家,他們對於國內的文學,都有可紀的功績。我因為在這篇短文裡,也不及一一去作詳細的介紹,因這篇文字的主義,是要注重俄羅斯最近代的幾個文學家的特殊精神,要敘述他們,不然不先明白俄國文學的起源,來作個引導。實則俄國的文學,所以與他國家迥然特異之點,不外乎他們的特性使然,又加上歷史上猛苛的專制政體,地理上慘淡的冰雪生活,這一來以環境的迫圍,與其國民的特性相應,於是一般高才富有文學思想的人,便和血和墨,製造出他們這樣色彩的文學來。 文學不外人生的背影,所以大致說來,如德的文學,偏於嚴重。法的文學,趣於活潑,意大利文學優雅。而俄羅斯文學則幽深暗淡,描寫人生的苦痛,直到了極深秘處,幾乎為全世界呼出苦痛的喊聲來。這是稍治文學的人很可明瞭的。所以在俄羅斯文學史的初葉,雖是文學家的筆鋒,已經露出一種要求改革的光華來的,但還不是十分的激昂慷慨。及至到了普希金以後,浪漫主義流行於俄羅斯文壇。經過了一八四八年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俄國近在鄰國已經使人心有了一種覺悟。其後至一八五二年克裡米亞大戰之後,遂完全促起他們改革的動機,而俄羅斯的幾個「高瞻遠矚」的文學家,於是因種種的激刺,外怵於各國的變動,內迫於生活的壓迫,遂成為文學的改進時代(Epoch of Re-form),因不安而懷疑,因懷疑而悟徹,於是各人以其個性的觀察,借文字的描寫,要求未來的新生命。 就中如屠格涅夫(Turgenev),托爾斯泰(Tolstoy),陀夫妥夫司基(Dostoevsky),都是俄羅斯文學改進時代的大人物。這時所謂虛無主義(Nihilism),也深入人心,就中如屠格涅夫的代表著作《父與子》(Fathers and Sons)對於虛無主義,是非常的讚揚。以至如托爾斯泰,陀夫妥夫司基他們著作的力量,早已給全俄人民的生活——兼精神與物質的生活——下了革命的種子。他們的著作與主義,恕我不再作長篇的敘述。然俄羅斯文學史在這個時期裡,以文人的筆鋒,與苦惱煩悶的精神戰,與慘淡不安的生活戰,與警士騎兵之刀槍鎖鏈桎梏戰,甚至於九死一生與西伯利亞之冰雪戰。——如陀夫妥夫司基在一八四九年四月,為政府所拘,至十二月已受死刑的判決,將行槍斃,後赦詔至,得以免死,發往西伯利亞作苦役。 經歷了多少困苦,方得重回,而其最驚人的著作,多是這時期親身所曆而得的材料。試一比較他國的文士,其窮其困,其生活之不安,其精神上之煩亂,若與俄羅斯的文學家相比,實在是差得很多,所以他們所作的小說,戲曲,詩文等,都讀著使人深思,使人心顫,他們的觀察人生,也都透入一層,赤裸裸將人類一小部分的苦痛描出,便使人起最大量的同情,流出真摯而悲憫的眼淚來!他們描寫,或敘述戰爭的罪惡,制度的黑暗,生活的悲慘,人心的靈感,都著了很深沉的色彩,很莊重慘苦的音調。字字裡包含著無量的痛苦,無量的待決問題。所以我常想俄羅斯文學說不到有十分的唯美主義Aestheticism在內,然而那種悲慘美,都已深入人心呢!我的朋友鄭振鐸,他曾敘述俄國文學有同情、憐憫的幾個特點,實是一些不錯。凡是有文學感覺的人,讀過俄文學的代表著作,當然有此感想。 在淚痕中悲憂與智慧的老人。 在一九〇五年,俄羅斯革命運動急烈之時,足以使俄人生活與思想上也為之大起變動,而這幾個文學家著作的力量,亦可由此愈見顯著。這時關於政治改革的熱心,已經風起雲湧,不可遏止,而文學界的著作家,也有變化。即在文學生命裡,也大受反動,一面向著象徵主義(Sym-bolism),唯美主義(Aestheticism),神秘主義(Mysticism),而一面又趨於物質主義(Materialism)——不是理論的是實際的——我們即看以上所介紹這四個人的著作,於此時文學界紛亂前趨的道路,也可略知了。但是這種種反動,也同革命事業,正在進行,直到現在,多數派革命成功為止。我想文學與革命事業,常相並而馳,現在俄羅斯既經全體的改革,而文學的自由之花,亦必要隨之開得燦爛了! 俄羅斯的文學史,自從屠格涅夫與陀夫妥夫司基死後,而這一時期,遂暫告終結。其後的文學時代,便與政治上的競爭相關,而一直到日俄戰爭以後,革命運動日益劇烈,而隨之作這種如火如荼運動舞臺的啟幕文學家,如乞呵甫(Chekhov),迦爾洵(Gorshin),科洛璉柯(Korolenko)以及現在還生存的最後大文學家高爾基(Maxime Gorky),這幾個人都是俄羅斯文學史後起的名家,所以我約略將他們介紹一下。 俄羅斯文學的偉大卓越,以及前後著名各作家的特點,我也不能在此短篇中說得盡,我不過將俄羅斯文學初期及末期的幾個名作家,稍為敘述幾句,使人人對於俄羅斯文學的真精神,作一種綱領的徹悟罷了!然凡是稍治文學的,看到俄國的文學史,至少總有兩個疑問:(一)俄國文學在十九世紀方始發達,何以在此百餘年中,竟能影響得非常之大?(二)為什麼人稱俄羅斯文學是灰色文學?又為什麼灰色文學是產生於俄羅斯?我以為這兩個疑問,是要我們自己去尋得其原因,然後方以見出俄羅斯文學的生命所在。 但我們回看俄羅斯的文學,第一,使我們驚異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文學,不過是一種很短的生命,發達的初期,是在十九世紀。第二個可使我們驚異之點:是俄羅斯文學,以年限論,比較他國,誠屬幼稚,而其文學上的成績,卻已經高出他國的文學,完成達於成熟的時代。後來的發達,正自不可限量。所以作俄國文學史的人,給俄羅斯文學下了一句極有趣味的定評是: 以上所略述的俄羅斯最近代的四個文學家,就中乞呵甫與高爾基的文學思想,尤為有力於俄羅斯的中級社會與下級社會,而迦爾洵憂鬱性的著作與科洛璉柯愛的慰藉的著作,則以個人性質之不同,而顯見出精神調和與不調和的特徵來,而一種憂狂與一種夢想,都能深入人心,有很大的影響。 乞呵甫(1861—1904)生當俄國專制高壓之下,當時人心已經深懷了改革的動機,而又不能一時完成。人人的心思由愁苦而消極,所以乞呵甫描寫得異常注重。他的著作多是寫出當時中級社會(Middle-class)的心理與現象,他的文學思想的由來,雖說是究竟不同,然卻是從屠格涅夫的文學中來的。他描寫在俄羅斯停頓時代(The epoch of stagnation)的狀況,比較其他著作家,都要高出。他所著作的,全是灰色的文學,我們可以記得托爾斯泰曾說過的一句話是:如一個照相師。但是有客觀的寫實主義,而缺乏一種最高的格調,若使乞呵甫是一個照相師的時候,那末在當時更是一個極超越的藝術家了。 但他是一個黑色與白色的藝術家,他的悲觀主義(Pcssism)是為這兩種原動力所抗起。就是以他的狂想(Hu-mour)與他的人道(Humanity)相結合而成。設使他沒有這兩種原動力的時候,那麼最重要的狂印象,如商人、學生、鄉紳,旅店主人、僕役、校長、教士、官吏,這等人,也不至於在他筆下出現。所以以乞呵甫直覺觀察的著作,對於俄國生活的感覺,異常的痛下針砭。我們在他所作的小說裡,能以常常遇到一樣的淡灰色,一樣的疲敝、和順,與鬆懈的人民的思想的破產,與希望的困窮。類此的描寫,但取他哪一篇著作,是同樣的渲染了這種色彩。 所以我們讀他的著作,能夠常常聽見「人性之靜默的狂樂」(Still Sad music of humanity),他是以失望的呼聲,期將來的希望。而對於世俗之見,尚帶有諷刺的意味。這是他的特長。他的小說除十年前周作人先生在《域外小說集》譯過《戚施》及《塞外》兩篇外,去年的《東方雜誌》曾介紹過四篇,——《一個闊綽的朋友》、《他是誰》、《陰雨》、《陸爾甲的胡琴》,去年《小說月報》亦曾譯過《報復》、《蜚語》、《戲言》三篇。除此以外,可也不多見了。然我們若合起這幾篇來,即看看譯文也能見出乞呵甫文學的特點來。(可參看本期之《宛可》)。 這篇淺顯的文字,到此也可告終了。不過我因談到俄羅斯文學,就聯想到中國以前的文學,以及現在的文學,不能不為之歎息!中國人智慧不下於西洋人,中國人對於文學的努力,尤易見成效,這是我們常聽見中國人自己說或西洋人讚美中國人的說法。不過我以為單就文學而說,除掉那種「文以載道」與「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以外,就是以文學為微末「雕蟲小技,壯夫不為」,再不然就是「弄月吟風,聊以自娛」,哪裡有真正文學的嗜好與真正文學上的見解! 現在新文學輸入以後,稍見文學界「幡然變計」的覺悟,那末我們對於文學的希望,不能不望之于將來有天才的青年!中國所號稱為文人的,「車載斗量」,不可勝計,就比例上文所舉的俄國近代幾個作家說:中國的文人,描寫中級社會的,有像乞呵甫的沒有?敘述下級社會生活之狀況的,有像高爾基的沒有?中國式的文人往往好以憂傷憔悴自況,不知及得上迦爾洵否?中國人富有神秘與希望未來的思想,而其見地與文學的表像,能與科洛璉柯相似否?我曾記得二句詩是:「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中國文學界的寂寞與消沉,與他國比較,真令我們想到這兩句舊體詩。 (這篇稿子,還是舊作,既不詳盡,又不透闢,倉猝發表,望閱者諒鑒!) 一九二一年二月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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