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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立山低聲道:

  立山也似沒了主意地將手中的煙捲,放在磁制的架上。只管踱來踱去,在地上走。又道:

  末後立山又同慕璉商好,因為瑞玉還認得幾個字,他們一同補助著她,教她考入女子職業學校。他們詳細的討論了有三點鐘的工夫,便把各人的前途暫時決定了。又決定明日分頭將各處說好,即行遷居分住。幸虧立山還是個沉靜而有計算的人,當他同慕璉要走的時候,還笑著道:

  慕璉這時因精神上的紛擾,與身體上的疲倦,已經似乎死一般的斜臥在立山屋子的床上。也不答覆他問的話,半晌方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慕璉沒有一句話,只看看床上發呻吟聲的英苕,半身蓋著被子,自己歎氣!夐符神色很難安的往窗外凝望。靜了幾分鐘,還是立山開言道:

  慕璉很抑鬱地將立山介紹於她們,而英苕臥在床上,搖搖頭不做聲。

  慕璉在床側低頭半晌沒有言語,後來忽然望著立山道:「你記得密散司俞吧……她不是我們音樂研究會的導師嗎。她上次曾同我講過要覓得個長期而且沒有家庭的人去教導和一半的保姆的性質去看護她的小孩子。我想……但是日子好多……」

  慕璉勉強起來,向幾上飲過一杯茶,對著窗外的斜陽凝望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我覺得真是比死還難過。我再想不到像我這個人,還會有這樣浪漫的行徑……從此後,我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事的好處……我現在覺得一切的事,多是如此,我在將來,或者可以另使我換了一番面目……呵呀!心跳得痛!……」說話還沒完,便又用手捧著胸口,臥在床上。

  夐符眼角中含了滿眶的淚痕道:

  夐符很感激地答道:「只怕像我這樣坐吃清穿慣了的人,不能給人家作事情。」

  他還沒有說完立山拍掌道:「那是再合式沒有的事。她是個教徒。而且性格上還和氣些,又是個有新思想的婦人。我們和她一說,定可以成功的。只不知……可以……」

  於是兩人的談話,在這一時中,終沒有結果。而時間已晚了,晚風吹著庭前盛開的菊花,也如同正在私語。

  「這也須想個地方……介紹去……」

  「我自己現在也是為這一點上,鬧得頭疼欲裂。只是將她們引導出魔鬼之窟來,原不是很難的事。至於後一步的問題,我心中也沒了主見。況且……怎麼好呢?」這句語意不盡的話,沒有說出來。

  「幸而房子沒有定下,這都是你的糊塗計劃。我早知是不妥當的……事要上急的進行方好,日久變生,我也脫不了干係的……」慕璉點了點頭,又跑到床側同英苕低低地說了幾句活。英苕半閉了眼似理不理的。慕璉遲疑了一會,便同立山走出房門。

  「將來吧,你的生活不能不說由此入了危難的境地。世上的非難,還算不了什麼,只是實在的事情上,可教人難於替你設策。況且破壞舊制度,即有許多人唾駡你,也許可以得到一小部分人的贊同,至多不過為舊社會所侮棄。這還不要緊,但你對於她們三人應如何應付,這是目前解決的事,不能以長歎了卻的。我想……」他說到想字上,便又吸著煙,在椅上抬頭默思。

  「哪能夠……或者去學習學習還可以,」夐符淒然的說:

  「周先生,你計劃何嘗不是呀。像我們這幾個人,如同發狂似的由那個魔窟中逃出,我們呢,沒有什麼,只是後來呢,可連累了……我想周先生雖是給我們可以預備下房子,我們可也不能去住的。生活上怎麼辦呢?我們又一無所能,咳!……命運不好怨誰呢!還連累別人!」她說話的態度,明明表示出她柔懦的性格來。立山還沒有回言,而在床上臥著的英苕忽地帶著被子,坐了起來,喘息著道:

  「你太怕事了。到了現在,說那些話有什麼……用處?倘若……有哪一天,他找到我們……有我呢,什麼人不用管,我自己去和他歪纏……慕璉,你也不要以為我們倒會連累了你,愁的那個形樣……好就好,不好請你再不要見我。或者無論怎樣都可以……一人作事一人當罷了!……何苦來!……我從前也研究過戲劇……我決定了,憑我這張口,還可以去混得飯吃去……」她說時面色都紅了,身體顫顫地又重複倒下。只是抓著被角喘氣。立山在旁邊看了,卻不禁心裡暗暗稱讚她這幾句話。慕璉急得臉上也紅了,趕緊走到她的旁邊道:

  「你同她們來將近二日了……我想旅館內究竟不是可常住的地方。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你總得想個更好的方法出來。我當然扶助你的,不過你到底對於她們的真實態度須同我講得明白。我這邊呢,房子雖則容易辦好……這自然是照你的來函囑託的辦理……到底對於她們的前途,你是有沒有一點確切的計劃。」

  「你何苦來說這些話!凡事不可性急……難道我能夠受盡了痛苦,將你帶出,再說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話上去……咳!你太也……」他連日疲勞,又加上一時急憤,話都向腹內咽下了一半。然而不覺得也是欲淚了。

  「你們都不要過於急切,事情到時就會有辦法的。倒是英姑娘說的演劇的話,這未嘗不是個計較,前幾天我所認識的美成劇社中正招收新女劇員,這倒是個機會,而且在那裡邊是可以有生活的,以英姑娘的聰明,這點事絕不為難。我敢預說上了舞臺之後,定能受人非常的歡迎,這是很好的機會……但是,」他望了夐符一眼道:「你是否可以寫字以及作簿記的事。」

  「你們是擔了無窮的憂恐來的,這事在將來的了局,正不知怎樣。說不定你那位叔叔,(他說時頭望著慕璉)這刻已經發了電報去找你去。過幾日家中的事鬧穿了,雖然你們可以不怕什麼,不過到了那時候,也麻煩得很。現在……頂好是想好的方法使你們有個安身的地方,過後即令他親自來到,也查不出來,方為萬全……」

  新秋之夜的冷氣,非常峭栗。當他們踏著碎散在地上朦朧的月影,走過禦橋時,便聽見西面禮拜堂的大鐘,正打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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